破碎的夢想 - 彭博社

西方總是比戈爾巴喬夫自己的人民更相信他。外國人看到他是一個幾乎神話般的人物，一個孤獨的身影在與舊共產主義的力量抗爭，一個足夠大膽的遠見者，能夠看到民主蘇聯的希望。在短短六年間，他被世界各國的政治家封聖，被媒體崇拜，並因其“新思維”外交而受到讚揚。

逐漸地，西方的教條認為，在戈爾巴喬夫身上，俄羅斯人產生了一個足夠強大以主導世界最大軍事和警察國家的開明領導者。甚至他的定製西裝似乎也符合現代的期望。起初，確實，他呼籲重新點燃個人主動性並將封閉的蘇聯社會向西方開放的呼聲遭到了懷疑。但當他解放東歐並結束冷戰時，即使是最堅定的懷疑者也放下了戒備。他被《時代》雜誌評為“十年人物”，也是瑪格麗特·撒切爾最喜歡的歐洲人。當他去年獲得諾貝爾和平獎時，這似乎幾乎是一個高潮後的平淡。

現在，夢想破滅了。蘇聯可能很快擁抱民主的希望已經不復存在，同時迅速從中央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在一個震驚世界的月份，戈爾巴喬夫下令軍隊進入波羅的海國家——表面上是為了抓捕逃避徵兵的人。但軍隊隨後鎮壓了在他政治改革之後湧現出的同樣民主選舉產生的政府。在整個蘇聯，武裝部隊很快將在每個主要城市巡邏。突襲的克格勃現在威脅着新興的蘇聯合作社、新的小企業和外國合資企業。在戈爾巴喬夫領導下蓬勃發展的言論和辯論的新開放性（即“ glasnost”）也受到攻擊。獨立的電視節目被撤下，晚間新聞評論員突然發現審查員出現在他們的節目中，而戈爾巴喬夫呼籲對印刷媒體進行封殺。與此同時，西方風格的改革者已被戈爾巴喬夫的政府清除，取而代之的是那些態度源於蘇聯歷史早期的強硬派官僚。

在這場混亂和暴力中，戈爾巴喬夫正逐漸成為一個專制者和軍事主義者。他的新優先事項是通過法令來管理這15個嚴重分裂的蘇聯共和國——必要時還要使用武力。他做出了一個根本性的決定，即維護自己的權力，而不是在六年的劇烈改革引發的動盪中失去權力。今天，蘇聯經濟瀕臨崩潰，蘇聯帝國隨時可能在內戰中分裂。絕望的戈爾巴喬夫幾乎沒有其他選擇，只能與傳統的蘇聯權力三駕馬車——軍隊、克格勃和黨派支持的技術官僚簽署協議。“戈爾巴喬夫正日益孤立，”莫斯科美國與加拿大研究所的專家安德烈·V·科爾圖諾夫説。“他已經過時，耗盡了自己的潛力。”

嚴厲的法令。拳頭統治是否能比民眾共識的統治更有效，可能很快就會見分曉。隨着一系列總統法令的公佈，一個嚴厲的新經濟計劃的輪廓將在未來幾周內浮現。這些法令將提高食品價格，限制工人工資，並規範投資。持不同政見者將面臨新的軍隊巡邏或克格勃的打壓。將政治強制與經濟變革相結合，表明戈爾巴喬夫可能試圖效仿南韓或新加坡等專制國家。“我們正處於沼澤中，”克里姆林宮經濟改革委員會副主席安德烈·奧爾洛夫説，“我們必須找到一些堅實的土地來立足。”

但進一步收緊控制可能為更血腥的衝突甚至內戰鋪平道路。各共和國越來越強烈地要求政治主權和更多的經濟控制。1月29日，擔心面臨波羅的海式的鎮壓，動盪不安的格魯吉亞宣佈計劃組建自己的軍隊，同時拒絕克里姆林宮的新軍事巡邏。四個最大和最富裕的共和國——白俄羅斯、哈薩克斯坦、俄羅斯和烏克蘭——在明顯違抗總統的情況下，正準備簽署自己的貿易和政治關係協議，而不參與克里姆林宮的事務。這給戈爾巴喬夫留下了兩個選擇：退讓或派遣黑貝雷帽，他的特種內部軍事部隊。更多的暴力將進一步加劇美蘇關係的緊張，自從波羅的海地區的流血事件以來，這種關係一直在惡化。一些跡象表明，戈爾巴喬夫的外交政策即將發生轉變，現在支持美國主導的對伊拉克的軍事行動。原定於2月中旬在莫斯科舉行的峯會已被推遲。然而，戈爾巴喬夫在面對國際社會對立陶宛和拉脱維亞殺戮的強烈憤怒時，已經有所讓步。他正在從該地區撤回一些軍事單位。

然而，現在掌握政治議程的強硬派要求對各共和國採取更嚴厲的措施。保守派已經堅持要求戈爾巴喬夫繼續採取措施來審查媒體並實施緊急總統統治。這將允許他解散分裂主義政府並實施戒嚴法。他的一位主要軍方批評者，維克托·阿爾克斯尼斯上校表示，戈爾巴喬夫計劃在立陶宛實施這樣的統治，但最終退縮了。“總統背叛了我們。他害怕承擔責任，”他説。

克里姆林宮的陰謀。新一屆強硬派戈爾巴喬夫的形成是經典克里姆林宮陰謀的研究。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一切始於去年夏末，當時戈爾巴喬夫試圖與他的主要政治對手，俄羅斯共和國總統鮑里斯·葉利欽達成和平，並制定快速的激進經濟改革計劃。在莫斯科西北的豐盛阿爾漢格爾斯科耶森林中的一處別墅裏，戈爾巴喬夫和葉利欽陣營的經濟顧問們共同制定了一項計劃，試圖通過價格改革、相對快速的盧布可兑換性和大規模的國有財產私有化，在500天內創造一個市場經濟（BW--10月1日）。

但該計劃是一顆重磅炸彈，可能對軍事工業綜合體、滋生特權精英的任命制度以及該精英享有的大多數福利（如特殊食品商店、豪華公寓、別墅和度假旅行）造成嚴重打擊。軍事和克格勃的預算將被削減500天計劃。這將大幅減少蘇聯國防機構的影響力，並賦予各共和國更廣泛的新權力。

根據戈爾巴喬夫的前個人經濟顧問尼古拉·彼得拉科夫的説法，一個關鍵的轉折點出現在十月，當時戈爾巴喬夫對500天計劃做出了最終決定。在那之前，彼得拉科夫説：“戈爾巴喬夫喜歡這個計劃。在經濟方面，這是一個將所有共和國統一在同一計劃下的機會。這也是與葉利欽打交道的機會，而他已經多年沒有這樣做了。”

暴動法案。但保守派迅速反擊。戈爾巴喬夫在9月29日至30日的一個關鍵週末會議上收到了嚴厲的警告，那是共產黨政治局的重要會議。就在他準備在最高蘇維埃，即國家立法機構面前發表聲明，説明他對該計劃的最終決定之前。彼得拉科夫回憶道：“民主力量之前也曾發出過最後通牒。但他們只是空口無憑。當保守派發出最後通牒時，他們擁有槍支的力量、強大的軍事力量、紅色地主和軍工廠。”在立法者面前，戈爾巴喬夫退縮了，放棄了500天計劃，命令提出另一個妥協提案，從而有效地終結了該計劃。

右翼的下一個目標是戈爾巴喬夫所釋放的民主進程。報道不詳，但消息來源稱，11月16日，戈爾巴喬夫、政治局、國防工廠負責人和一些將軍在克里姆林宮舉行了一次關鍵會議。在那裏，戈爾巴喬夫的對手們制定了針對他們認為正在將國家引向無政府狀態的民主選舉領導人的計劃。一種方法是賦予戈爾巴喬夫在動盪地區宣佈國家緊急狀態和實施戒嚴的廣泛權力。莫斯科新聞的副主編謝爾蓋·沃洛維茨説：“高級軍事指揮官對戈爾巴喬夫施加了壓力，幾天後戈爾巴喬夫向最高蘇維埃請求新的總統權力。”

隨着他獲得這些權力，戈爾巴喬夫開始清洗政府中的自由派。他用兩名來自克格勃和軍隊的強硬派取代了一位温和的國家民兵首席。國防部長德米特里·雅佐夫和克格勃頭目弗拉基米爾·克里奇科夫以他們在公開性時代無法做到的方式自我主張。與此同時，許多進步顧問，包括幾位公開性和改革的關鍵設計師，紛紛離開。戈爾巴喬夫任命了一批守舊派，新的總理瓦倫丁·帕夫洛夫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一位謹慎的財政官僚。帕夫洛夫的副手，包括尤里·馬斯柳科夫，也來自國家計劃委員會、國家科學與技術委員會等傳統部門，這些部門幫助創建武器系統和國防工業。

“神聖的。”有許多原因表明戈爾巴喬夫為何與強硬派結盟。他是共產主義體制的產物。他的目標是微調這個體制，以拯救社會主義。儘管隨着時間的推移，他的提議變得更加激進，但他仍然不願意完全轉向自由市場資本主義。此外，戈爾巴喬夫從未能夠接受土地的私有制，如果想要讓西方資本主義在經濟中紮根，這是必須允許的。當他的改革開始使國家分裂時，他轉向了他所知道的唯一能夠維持國家的力量。他在十二月宣稱，這項任務是“神聖的”。

但戈爾巴喬夫的動機可能對普通蘇聯公民，從企業家到工人來説並不重要，他們期待採取更多強硬措施來恢復法律和秩序，並施加更大的“紀律”，這是國家的新流行語。這意味着更廣泛的警察和軍隊存在，對犯罪和黑市貨幣交易的嚴厲打擊，以及對獨立新聞媒體的壓制。事實上，戈爾巴喬夫正在押注於廣泛的蘇聯民眾，他們厭倦了食品和商品的短缺，並對新富階層的投機者感到厭惡，渴望權威。“我們需要鐵腕，”一名來自南俄羅斯羅斯托夫的警察中尉宣稱。“我並不在乎誰統治莫斯科，但我希望他們能把事情整理得有條理，”來自烏克蘭哈爾科夫附近一家小酒店的女服務員瓦倫蒂娜·別洛娃説。“這種混亂，這種糟糕的局面，不能永遠持續下去。”

但是，在小企業被允許後蓬勃發展的企業家們現在擔心，他們的企業將因一系列新規章而窒息，甚至可能面臨關閉的命令。“最新的法令設定使得許多合資企業和合作社將停止工作並自我清算，”該國領先的企業家之一阿爾喬姆·塔拉索夫（Artyom Tarasov）憂心忡忡地説。“我相信合作社會關閉，許多合資夥伴將回家。”美國農業巨頭阿徹·丹尼爾斯·米德蘭公司的董事長德懷恩·O·安德烈亞斯（Dwayne O. Andreas）指出：“如果這是對私營企業的迫害，這將對外國企業產生深遠的影響。”

價格上漲。然而，合作社運動中的其他人表示，這種強硬手段是必要的。“我們會找到自己的皮諾切特，”莫斯科的一位合作社經營者謝爾蓋·奧列夫斯基（Sergei Olevskiy）説，他指的是那位利用威權手段——以及美國的幫助——推動更市場導向經濟的智利將軍。奧列夫斯基的私人服裝和珠寶業務每月收入超過100萬盧布，他認為新總理帕夫洛夫（Pavlov）在實施嚴格控制後將被迫逐步放寬某些經濟領域。

本月，戈爾巴喬夫將宣佈食品價格上漲50%至100%，部分原因是為了支撐政府日益疲軟的財政，奧爾洛夫（Orlov）説。服裝、鞋子和紡織品的價格將完全放開。各共和國將被要求制定社會安全網，以保護低收入個人，儘管普通工人的工資將被限制。

但是，儘管這些措施非常戲劇化，新政權不會迅速轉向市場經濟。傳統的中央計劃經濟，現已廣泛受到質疑，也不會成為常態。戈爾巴喬夫的新政府將處於兩者之間，努力為中央官僚機構保留關鍵角色，包括規劃者、監管者和税收徵收者。各共和國政府將獲得一些獨立決策權，但受到克里姆林宮的限制。例如，各共和國將被賦予決定食品價格上漲多少的任務，但不得超過平均100%。

如果強硬派佔上風，私有化不會很快大規模實現。總理帕夫洛夫可能會採取一些初步措施，啓動一個逐步的、中央控制的計劃，利用特殊的國有財產基金。一些可能的目標是位於俄羅斯北部的廣闊沃爾庫塔煤田的部分地區以及一些國防工廠和零售商店。通過這種方式，帕夫洛夫將優先考慮那些多年來控制這些財產的各個部門及其管理精英。這也將有效阻礙獨立企業家的投資。奧爾洛夫説：“帕夫洛夫認為私有化是一個關鍵問題。但他會盡一切努力控制和規範這個過程。”

但帕夫洛夫面臨的最大問題將是抵禦經濟的全面崩潰：從石油到管材等關鍵商品的工業生產在過去一年中急劇下降。工廠面臨着高批發價格的擠壓。政府的預算赤字正朝着約2000億盧布的黑洞發展。“經濟形勢越來越糟，我預計很快會爆發，”莫斯科國際經濟與政治研究所的經濟學家奧列格·T·博戈莫洛夫警告説。

未來的關鍵。但就新聞自由和民主而言，戈爾巴喬夫將發現將魔鬼重新裝回瓶子裏極其困難。戈爾巴喬夫正在推動全國範圍的新聞審查。但蘇聯的記者和其他專業人士不會忘記他們在六年的公開性下享有的自由。即使戈爾巴喬夫鎮壓初生的、極其無序的反對黨，他們也會重新出現，就像波蘭的團結運動一樣。莫斯科新聞的沃洛維茨觀察到：“我當了25年的記者，在大部分時間裏我都在撒謊。”他繼續説，在公開性下，“我感受到了告訴人們真相的快樂。戈爾巴喬夫審查我們的唯一方法就是派傘兵進來，把我們趕上街。”

未來的關鍵在於各共和國。如果他們堅持自己的反叛路線，而戈爾巴喬夫拒絕妥協，國家可能會看到大規模的武裝衝突，令人想起1918-20年的蘇聯內戰，只不過這次將使用現代武器。一個擁有50,000枚核彈頭的核武庫，其中大部分瞄準美國，將面臨風險。1月27日的一檔深夜電視節目中播放了該國最後一次內戰的可怕畫面，播音員懇求道：“我們絕不能讓這種事情再次發生。”是否會發生，這取決於戈爾巴喬夫的歷史選擇。

鎮壓的時間表 1990年8月

戈爾巴喬夫和葉利欽同意制定一項激進計劃，以改造崩潰的經濟

9月

宣佈500天計劃，提議自由市場、大規模出售國有財產，以及大幅削減軍隊和克格勃預算

10月

在一次關鍵會議上，戈爾巴喬夫被國防工業首腦、將軍和高級共產黨人質疑500天計劃。最後通牒：放棄計劃或被罷免

11月

秘密政治局會議據説計劃對民主進行鎮壓。戈爾巴喬夫同意

12月

強硬派鮑里斯·普戈和鮑里斯·格羅莫夫取代自由派警察局長

克格勃局長弗拉基米爾·克留奇科夫發表演講，貶低西方商業理念

外長愛德華·A·謝瓦爾德納澤辭職，警告即將出現獨裁

1991年1月

傘兵被派往七個動盪的共和國

在立陶宛維爾紐斯與黑貝雷特發生衝突，十四人遇難

在里加，五人在軍隊襲擊後遇難

戈爾巴喬夫呼籲審查制度並開始沒收盧布

莫斯科舉行大規模集會，呼籲戈爾巴喬夫辭職，參與人數達30萬

武裝軍事單位將在包括莫斯科在內的大多數主要城市與警察聯合行動

戈爾巴喬夫賦予克格勃廣泛權力，進入企業並查扣財務記錄

數據：BW

戈爾巴喬夫計劃的經濟法令

莫斯科將從本月起將食品和其他消費品價格提高至多100%。服裝價格可能會放開

克里姆林宮將命令各共和國建立福利制度，以補償貧困人口因價格上漲而造成的損失

新計劃將限制工資，並將工資增長與工廠產出增加掛鈎

新的國有財產基金將允許在共產黨領導下進行私有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