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城市中的最後一位慈悲天使 - 彭博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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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里·特里普萊特躺在伊利諾伊州東聖路易斯聖瑪麗醫院的急救室擔架上。塑料管插在他的鼻子裏;其他管子蜿蜒到他左臂的一條靜脈上。除了白色紗布繃帶外,他上身赤裸,仍然穿着石洗牛仔褲,但他的運動鞋卻在地板上。幾小時前,一個星期六晚上的飲酒聚會演變成了一場爭吵,導致這名年輕人胸部被刺傷,鮮血淋漓。
他的肺部細膩的組織被刺破,但特里普萊特在凌晨2點時仍然清醒。他透露自己在兩個月前失去了市政廳職員的工作,那是在破產的市政府進行裁員時。大約在同一時間,他的女友生下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一個兒子。當一名警察出現並準備記錄時,特里普萊特拒絕提出指控。相反,他問:“為什麼城市要解僱我?”
“不知道,”警官回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城市昨天沒有支付我。”
護士和警察離開了。特里普萊特和我獨處。急救室裏靜悄悄的,圍繞他牀邊的簾子拉上了。特里普萊特,突然顯得比他22歲的年齡更年輕,告訴我這是他第三次來到急救室。一次,他被槍擊。另一次,他在車禍中受傷。我問,以這種速度,他難道不怕自己活不到看見兒子長大嗎?“我不怕死,”特里普萊特告訴我。“我怕生活。活着比死去更難。”
燃燒的空殼。他的話在東聖路易斯顯得真實,這裏的人們活到65歲生日的可能性比饑荒肆虐的孟加拉國還要低。該市黑人嬰兒的死亡率是紐約市哈萊姆區的兩倍,是全國平均水平的五倍。1990年,東聖路易斯報告了80例甲型肝炎病例,這種疾病是由衞生條件差傳播的。這幾乎是芝加哥每人記錄的病例數的10倍。
主要是黑人,40%的公民依賴公共援助,東聖路易斯的社會和經濟壓力水平令人難以想象。這個位於密西西比河對岸、人口約4萬的城市街道上,燃燒過的建築外殼隨處可見。小販和妓女在主幹道柯林斯維爾大道上游蕩。噴塗的幫派符號將項目劃分為地盤。由於持續的財政危機,市政府幾乎崩潰,不再提供許多基本服務。1987年,城市停止了垃圾收集,迫使市民每年支付高達120美元的費用給私人承包商來處理他們的垃圾。由於許多人在這裏不願意或無法支付,垃圾散落在街道、巷子和空地上。腐爛的下水道系統多次將生的人類廢物通過馬桶和水槽噴湧而出,迫使學校因健康風險和臭味而關閉數天。
但在聖瑪麗醫院,城市的痛苦感受得尤為深刻。隨着一年前門户社區醫院的關閉,這個城市西北側的受損老牌醫院成為東聖路易斯唯一剩下的醫院。聖瑪麗的急診室常常是城市貧困人口的首個也是唯一的醫療服務提供者,他們中的大多數沒有固定的醫生。它也是這座城市最大的私人僱主,而這裏的官方失業率幾乎是全國平均水平的兩倍。它運營着城市唯一的救護車服務,並且是該縣唯一的創傷中心。
聖瑪麗醫院已成為最後的避風港。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在急診室外搖晃着椅子等待。她的頭髮紮成六個小團。她的手提包裏露出一卷衞生紙。她腳上穿着一雙髒白色的拖鞋,鞋頭有淡藍色的絲帶。她在米色瓷磚的候診室裏待了幾個小時。牆上掛着的電視機大聲播放着節目,陪伴着她。衣着考究的脱口秀主持人阿森尼奧·霍爾與他的觀眾熱烈互動。在這個陰鬱的冬夜,好萊塢與東聖路易斯的距離似乎遙不可及。
急救室裏坐着負責這個班次的護士,一個疲憊的女人,嘴唇上的口紅輪廓已經模糊不清。她迅速撥打當地庇護所的電話,懇求為年輕女性找到一個過夜的地方。“問題是所有的庇護所都滿了,”護士解釋説,這位19歲的年輕女性因與母親發生爭吵而來到急救室,之前一直有精神健康問題。“旅館沒有空房,”護士説。
人們確實會來到聖瑪麗醫院,只是想找一個房間。每年,一些母親會在聖誕節期間試圖把孩子送進醫院,以確保他們能收到禮物和一個温暖的睡覺地方。健康的孩子不被接收,但聖誕老人會拜訪那些最終在醫院過節的人。年長的人們試圖入住聖瑪麗醫院,只是為了尋找一些陪伴。
冷凍雞肉。但這家醫院是否會在下一個聖誕節繼續存在尚不清楚。安西拉系統公司,一家由耶穌基督貧窮女僕會擁有的醫療公司,正在考慮是否關閉它。1989年,醫院虧損440萬美元,而前一年虧損136萬美元。預計1990年的虧損將達到730萬美元。部分原因是聖瑪麗醫院去年提供了370萬美元的無償護理。但它也受到對政府支付依賴的困擾:78%的患者都參加了醫療補助和醫療保險項目。對於許多治療,這些項目支付給醫院的費用低於護理成本。聖瑪麗醫院對醫療補助患者的急救室訪問僅獲得73美元的報銷。照顧一名刺傷或槍傷受害者的平均成本為2300美元——還不包括房間費用。
聖瑪麗醫院的入住率已降至48%,因為擁有私人保險的患者選擇了提供更多服務的郊區醫院,如貝爾維爾紀念醫院。去年夏天,新管理層裁減了醫院500名員工中的100名,並關閉了一家新的癌症診所。為了削減成本,CT掃描和超聲波檢查的時間現在受到限制。醫院自助餐廳,曾因其自制新鮮炸雞而聞名,目前在晚上和週末關閉。而如今,它常常提供冷凍雞肉。
聖瑪麗醫院的新首席執行官查爾斯·E·温莎,最近從曼哈頓的哈萊姆醫院招聘,預計1991年的虧損將縮小至250萬美元。但緊縮政策正在產生影響。患者在週末受傷時,等待重要檢查的時間更長。醫生們抱怨,由於檢查結果需要更長時間,患者的診斷往往被延誤。對於那些感到疼痛的人來説,週六晚上在急診室的等待似乎是無盡的。
“我很痛,”厄尼斯特·羅德里格斯説,他的頭低垂幷包着繃帶。在他拇指和食指之間的肉質區域有一個自制的紋身,上面寫着“里科·羅賓”,他的右手腕被手銬銬在輪椅上。旁邊站着來自鄰鎮華盛頓公園的警察謝爾比·博伊斯。博伊斯説,羅德里格斯在下午用玻璃瓶打了另一個人後,被打到了頭。下午4點,羅德里格斯和博伊斯來到急診室。到凌晨1:30,他們仍在等待醫生下令進行的CT掃描結果,以確保沒有玻璃嵌入羅德里格斯的腦中。
戰爭區域。“他們關閉了東聖路易斯的另一家醫院,”德克薩斯州本地人羅德里格斯説。“那是個糟糕的錯誤。如果你被槍擊、 stabbed,或者其他任何情況,他們都會照顧你。我在這裏坐了幾個小時,沒人照顧我。”隨着夜晚的推移,羅德里格斯長長的、骯髒的指甲和襯衫上暗紅色的血跡讓他看起來越來越痛苦。他幾次請求警官博伊斯給他找一根香煙。在一家禁煙醫院裏,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博伊斯還是設法找到了。
不過,這個班次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每晚,東聖路易斯的財政危機在聖瑪麗醫院的急診室上演,空氣中瀰漫着血腥、挫敗和死亡的氣味。“我每天都在這裏打仗,”海軍訓練的外科醫生弗雷德里克·D·卡森博士説,他為經過聖瑪麗醫院的傷員進行手術。“我們這裏的傷勢和我們在越南戰爭中看到的一樣糟糕。”就像美國在越南一樣,聖瑪麗醫院正在進行一場最終會失敗的消耗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