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能在軟件領域保持領先嗎? - 彭博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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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82年初,菲利普·卡恩住在法國裏維埃拉,白天教數學,晚上演奏爵士薩克斯。但一種新的熱情開始佔據他的生活:蘋果II電腦。他開始花費數小時為其創建程序,並很快就催促他那位美國出生的薩克斯老師翻譯美國計算機雜誌的文章。在目睹卡恩的痴迷增長了幾個月後,老師説:“像你這樣的人不住在這裏。他們住在加利福尼亞。”到夏天,卡恩已經來到了硅谷——帶着他的蘋果和薩克斯——並計劃自己的軟件創業公司,博蘭國際公司。“你必須在行動發生的地方,”他説。
這在當時是事實,今天仍然如此:在計算機軟件方面,美國無疑是行動發生的地方。儘管美國在微芯片、消費電子和許多種類的計算機硬件方面的領先地位已經滑落,但在軟件方面仍保持着巨大的優勢。根據國際數據公司(International Data Corp.)的數據顯示,美國公司佔據了全球1100億美元軟件及相關服務市場的近60%。總的來説,超過120萬程序員和軟件工程師在美國工作,還有近20萬人在數千家軟件公司從事相關工作,依據美國勞工部的數據。
軟件的領先地位不僅創造了一個充滿活力的國內產業。高質量的軟件是運行從個人電腦到愛國者導彈的一切的關鍵。在自動化工廠、證券交易所、銀行、航空公司以及幾乎所有其他業務中,美國的軟件優勢正在發揮作用。“這是美國的一個亮點,”競爭力委員會的執行副總裁丹尼爾·F·伯頓(Daniel F. Burton Jr.)説,該委員會是由美國主要公司的首席執行官組成的智庫。“我們在軟件方面的優勢正在彌補我們在其他領域的弱點。”隨着計算機開始管理世界的電子連接經濟,這種優勢將變得更加重要。
難怪無論你去哪裏,從日本到德國,從加拿大到新加坡,美國的競爭對手都在投資數十億來建立自己的軟件能力。大多數情況下,這些努力主要集中在內部,甚至沒有減緩美國的軟件出口。但行業專家表示,沒有理由自滿,其中一些人開始發出警報:“我對這個話題變得狂熱,”Stepstone Corp.的聯合創始人布拉德·考克斯(Brad Cox)説,這是一家位於康涅狄格州桑迪胡克的工作站高級軟件供應商。“汽車工業已經消失,計算機工業也幾乎消失。我們唯一擁有領導地位的行業是軟件。我認為我們正在失去這一點,就像其他行業一樣。”
校園冷漠。對許多觀察者來説,這一嚴峻的預測可能為時尚早,甚至可能是幾十年。然而,美國行業中確實出現了疲軟的跡象。例如,日本競爭對手將美國對質量的忽視視為一個關鍵機會。正如他們在汽車和電子產品中所做的那樣,他們不斷推動軟件的改進。根據麻省理工學院的一項研究,日本的“軟件工廠”生產的程序缺陷數量僅為可比美國產品的一半。而為了創建一個強大的泛歐洲軟件產業,歐洲共同體的成員正在嘗試建立日本式的編程工廠。
美國行業的另一個潛在問題是頂尖程序員的日益短缺。這一直是為自己編寫軟件的大公司所面臨的長期困擾。現在,隨着接受該領域培訓的大學生減少(圖表,105頁),美國的軟件專業知識可能開始下降。由於程序員的短缺,許多美國企業已經將軟件工作外包到海外。
部分原因是,美國的領先可能只是命運:美國是第一個大型計算機市場。打包軟件的業務——預製程序,而不是定製程序——始於1968年,當時IBM被迫停止免費提供與硬件捆綁的軟件。這為美國的軟件企業家們提供了起步的機會。隨着個人計算機的出現,行業真正起飛,創造了一個大眾市場。“軟件業務在美國開始得更早,”蘋果電腦公司副總裁羅傑·海寧説。“我認為我們不應該對此過於自信。”
事實上,像蘋果的Macintosh和IBM PC這樣的計算機使得世界其他地方更容易趕上。只需相對較小的個人計算機投資和一些專業知識,幾乎任何人都可以作為軟件製造商開設商店。“軟件可以在任何有電和計算機的地方完成,”俄勒岡州比弗頓的軟件初創公司Analogy Inc.的工程副總裁大衞·W·史密斯説。
腳抬起。全世界的夢想家企業家們都渴望複製菲利普·卡恩的成功。他從個人貸款開始,開始銷售個人計算機的編程語言包。如今,Borland International是一家價值1.9億美元的公司,擁有電子表格、數據庫和文字處理程序。甚至微軟公司的億萬富翁董事長威廉·H·蓋茨三世,曾經也只是一個對Basic這種最簡單編程語言有天賦的大學輟學生。
這樣的企業家們使美國遠遠領先。憑藉冒險精神和風險投資的機會,他們培養了推動技術進步的創造性火花。在數十家小公司和大型公司的研究實驗室中,程序員們繼續為不斷發展的計算機硬件構思新的軟件。如今,他們的目標是“多媒體”計算機、網絡和能夠“識別”手寫的掌上電腦。
為了獲得最具創意的軟件,行業高管表示,程序員必須能夠自由地工作,超越正常商業流程的限制。而個人或小團隊,而不是大型組織,似乎能取得最佳成果。“今天的軟件最好是在稍微失控的狀態下實踐,”太陽微系統公司新軟件子公司太陽科技企業公司的總裁埃裏克·施密特説。
但有跡象表明,未來可能需要更強的管理。隨着桌面計算機變得越來越強大,並且與更大機器的網絡連接在一起,軟件變得更加複雜。創建一個處理多媒體並與數百台其他個人計算機協同工作的程序需要程序員的嚴格努力。“隨着打包軟件組織開始構建更大更復雜的程序,他們開始遇到大型國防承包商和系統集成商在過去15年中遇到的問題,”計算機科學公司(位於加利福尼亞州埃爾塞貢多)高級技術副總裁彼得·D·格羅斯説,該公司幫助設計複雜的政府計算機系統。“這就是為什麼最近的產品發佈延遲且質量未達到預期。”
恐怖故事。恐怖故事層出不窮。例如,當Lotus Development Corp.幾年前着手創建其1-2-3電子表格的重大升級時,它錯過了原定的完成目標一年,甚至在那時一些新功能也不得不被捨棄。在某個時刻,超過100名程序員被分配到這個項目上,管理起來變成了一場噩夢。數據庫製造商Ashton-Tate仍未從其dBase IV數據庫程序的災難性延遲中完全恢復。第一個版本充滿了漏洞。而Oracle公司的迷你計算機會計軟件存在如此多的缺陷,以至於一些客户拒絕為其付款。即使是計算機領域最大的名字在完成大型軟件項目時也面臨問題。例如,IBM雄心勃勃的OfficeVision辦公自動化軟件包的進度已經延遲超過一年。
質量可能是美國軟件行業的致命弱點——行業高管們對此心知肚明。“在美國,我們有一個將產品交付後再完善細節的歷史,”Lotus的首席科學家大衞·裏德承認。“日本人似乎專注於將每一個細節做到完美。”
卡內基梅隆大學軟件工程研究所軟件過程項目主任瓦茨·S·漢弗萊得出結論,日本的質量推動對美國軟件製造商有着不祥的影響。他認為,統計質量控制等技術,曾幫助日本公司在其他行業取得成功,也可以在軟件領域產生差異。“同樣的原則適用於軟件和半導體,”他説。
十多年來,富士通有限公司和日立有限公司等電子巨頭一直在其軟件工廠中實踐質量製造技術。雖然美國的軟件開發實驗室強調個人創造力,但日本的軟件工廠更像是汽車製造廠。“流程是固定的。你將需求寫在紙上。你將指令寫在頁面上,然後交給人們,”日本軟件製造商軟件研究協會的軟件工程實驗室經理林薰説。“編寫代碼的人甚至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他指出,結果可能缺乏創造天才,但卻沒有錯誤,按時完成,並且在預算之內。
到目前為止,日本軟件實力的證明在於其高質量的出口。它的汽車、錄像機和電信設備都配備了無錯誤的軟件。美國孩子在任天堂娛樂系統上玩的炫酷視頻遊戲大多也來自日本。“美國之所以領先,並不是因為日本人不能寫出好的軟件,”微軟的蓋茨説,他在世界頂級程序員的名單中包括了幾位日本人。
儘管如此,日本程序員對商業軟件行業幾乎沒有影響。歐洲的軟件製造商在打包軟件方面也做得很少。但是,隨着大公司重新調整其全球運營,歐洲供應商可能會變得比美國軟件製造商更具競爭力。例如,位於德國瓦爾多夫的SAP已經成長為歐洲最大的打包軟件公司之一,銷售額達到3.5億美元,因為它吸引了這樣的跨國客户。它的會計和製造軟件提供七種語言的選擇,處理多種貨幣,並遵循各國的會計規則。
許多歐洲軟件製造商正將美國市場作為其首要任務。Micro Focus Group PLC,銷售軟件開發者的“工具”,現在從美國獲得其8500萬美元年銷售額的一半。這家英國公司通過將許多高級管理人員調往美國來實現這一目標。“建立一家成功的軟件公司唯一的方法就是沉浸在美國,”董事長保羅·A·奧格雷迪説,他在兩個大洲都有房產。
第三世界工作。歐洲人在定製編程和專業服務方面表現突出。包括英國的Logica PLC和法國的CAP Gemini Sogeti在內的幾家公司,正在努力成為系統集成的全球競爭者,即為銀行等機構組裝完整計算機系統的業務。這些系統通常包括多種計算機和大量定製軟件。“歐洲人在系統集成方面與世界上任何人一樣出色,”伯克利國際經濟圓桌會議的共同主任邁克爾·G·博魯斯説。而系統集成在美國變得越來越重要,企業正在努力將不同的系統和軟件連接成網絡。發展中國家正在推動自己的軟件議程。在印度,政府降低了對外國硬件的進口關税,並鼓勵學校和大學培訓更多程序員。該國現在大約有10萬名軟件專業人員。結果是一個蓬勃發展的本地產業,包括相當可觀的合同編程業務。美國銀行如花旗銀行以及計算機制造商如數字設備公司和惠普正在將工作外包到印度,程序員的收入為美國程序員的30%到60%。DEC印度出口發展經理愛德華·J·塞萊克説:“那裏幾乎有無限的人在接受計算機科學的培訓。”
新加坡政府正在嘗試建立類似的設置。其國家計算機委員會(NCB)為軟件初創公司提供研究和開發補助金以及低成本的辦公空間。軟件對於那些擁有受過良好教育的勞動力但缺乏資金或自然資源有限的國家來説,是一個有吸引力的行業。“這就是軟件工作的魅力,”新加坡NCB研究副主任林裕宏説。“軟件只需要人。對其他資源的需求很少。”
如果美國無法提高程序員的生產力,那麼在1990年代,它可能會開始感受到來自這些國家的嚴重競爭壓力。“在中國,程序員的成本是美國同等人才的三分之一,”IBM中國香港子公司的製造和業務發展總監路易斯·羅德里格斯説。與此競爭可能對美國軟件製造商構成越來越嚴重的挑戰。勞工部預計到2000年,軟件專業人員的需求將翻一番。但美國大學對軟件相關職業的興趣正在減退。“這也是科學整體衰退的一部分,”南加州大學的高級研究員肯尼斯·C·格林説。
隨着美國工資的持續上漲以及海外編程技能的不斷提高,一些觀察者看到了一種危險的趨勢。國外的廉價勞動力可能開始使美國的低級編程工作變得過時,紐約《美國程序員》月刊的出版商愛德華·尤爾頓警告説。“到目前為止,唯一阻止它成為危機的原因是軟件行業增長如此迅速,以至於我們還沒有看到許多工作被取走。”沒有這些入門級工作,美國將無法僱用大量計算機科學畢業生,進一步打擊該領域的職業發展。
構建模塊。美國軟件開發人員正在尋找解決這些長期問題的方案。美國公司繼續在創造所謂的編程工具方面引領世界,這些特殊程序使得軟件編寫變得不那麼乏味。多年來,行業寄希望於計算機輔助軟件工程(CASE)工具來自動化開發。但CASE Research Corp.最近的一項調查顯示,少於35%的CASE客户表示這些工具提高了程序員的生產力或質量。“有很多人還沒有讓它發揮作用,”德州儀器公司CASE部門的總經理邁克·沃特斯承認。
如今,一種稱為面向對象編程的技術正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軟件可以像積木一樣,從稱為對象的預編程代碼塊中拼湊而成,而不是每次都從頭開始編寫每個程序。由於錯誤往往主要出現在新代碼中,因此用經過測試的對象構建程序可能會提高質量。通過回收經過驗證的計算機代碼,能夠讓更少的程序員編寫更多的軟件。
但大多數軟件專家警告不要過於依賴這種“銀彈”技術。“編程始終是一項人類和智力密集型的工作,無論工具的進步如何,”IBM副總裁兼托馬斯·J·沃森研究中心計算機科學研究主任亞伯拉罕·佩萊德説。佩萊德負責IBM的70名員工的實驗軟件開發中心。其使命是探索讓IBM更快地生產高質量軟件的新方法。
IBM的方法是讓高級軟件工程師與普通程序員緊密合作。傳統上,工程師負責創建設計,即描述程序應該做什麼的規範。然後,實際的編寫工作會分配給程序員。“這行不通,因為軟件實在太複雜了,”佩萊德説。與其先設計整個系統再構建,不如同時進行,就像建築師手中拿着錘子和釘子。“這樣,每個人都參與編程,”佩萊德説。他報告説,早期結果看起來令人鼓舞,如果IBM認為這個項目成功,這種新技術可能會在整個公司推廣。
在他們努力解決編程和質量問題的長期解決方案時,美國軟件製造商正在向海外擴張。這帶來了兩位數的收入增長,並幫助預防了離岸競爭的崛起。微軟現在有60%的收入來自美國以外,Lotus佔49%,Borland佔34%。在歐洲前50大商業軟件和服務供應商中,有13家是美國公司。在法國之後,法國在前50名中有16家公司,“最歐洲化的就是美國人,”巴黎IDC的分析師摩根·大衞説。
進入日本的過程更加困難。大約50家美國軟件製造商在日本設有辦事處,但很難獲得適當的分銷,並且將程序重寫以處理繁瑣的漢字字符成本高昂。最近,商務部開始支持美國在日本的軟件營銷工作。1990年3月,商務部長羅伯特·A·莫斯巴赫與日本國際貿易與工業省(MITI)簽署了一項名為《聯合貿易擴展計劃》的協議。
這是一項相對較小的貿易協議,但它為日本進口更多美國軟件包提供了框架。在此框架下,商務部在東京贊助美國軟件製造商展示其產品的年度貿易展。儘管日本企業往往依賴定製程序,但這些軟件包在1990年代中期應該會更具吸引力。根據MITI的估計,到1995年,日本將缺少100萬名程序員。這將創造對打包軟件的需求。
文化衝突。出於不同的原因,日本供應商也發現美國市場幾乎不可滲透。“我們無法將我們的產品運送到美國,因為軟件是文化,”日本最大PC軟件製造商ASCII Corp.的總裁西和彥説,他曾是微軟在日本的營銷代理。“我們唯一的選擇是對已建立的公司進行投資。”去年,ASCII購買了加州門洛帕克的數據庫軟件製造商Informix Software Inc.的10%股份。
這都是一個日益增長的趨勢。像CSK公司這樣的公司,日本最大的軟件和服務公司,正在收購美國的軟件包裝公司全部或部分股份。“如果你等着,你會看到一些非常好的日本產品,”CSK全球業務的常務董事藤枝純教説。但他補充説,要進入美國市場,“我決定進行併購更好。”去年,CSK收購了Micrognosis,這是一家為金融交易製作軟件的控制數據公司子公司,並在Wavefront Technologies Inc.中獲得了股權,後者是圖形軟件的製造商。
這樣的投資需要數年才能見效。但日本公司很有耐心,他們明白軟件是至關重要的。“美國的軟件能力非常出色,”NEC公司的總裁關本忠宏指出。“像NEC這樣的公司必須趕上。”
對一些人來説,這樣的言論是一個早期警告。美國空軍上校威廉·E·斯塔克豪斯去年召開了關鍵軟件會議,這是一個由美國商業、政府和學術界領導人組成的聚會,旨在評估外國在軟件領域的競爭。結論是:“無論我們可能擁有的領先優勢有多大,都在迅速消失,”斯塔克豪斯説。他表示,現在是美國開始認真關注如何投資於軟件技術和教育的時候。如果不這樣,硅谷和其他美國高科技聖地將不再是對軟件敏感的人們的理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