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之戰 - 彭博社

法國的新總理在她的議程上有一項重要事項，她並不害羞地討論它。艾迪特·克雷松在她的巴黎辦公室中向後靠，準備進行一次有力的發言。“日本人有一個世界征服的戰略，”她説。“他們在美國的工作已經完成。現在他們即將吞噬歐洲。”

如此強硬的言辭，克雷松表達了歐洲日益增長的焦慮。各行各業的工業家和政治家都看到日本人向他們走來，許多人感到擔憂。幾乎每週都有關於重大日本交易的公告。富士通去年11月收購了英國最後一家全面計算機制造商ICL。NEC正在談判收購Groupe Bull的小部分股份，後者是法國在計算機領域雄心的受損象徵。而三菱汽車公司則與沃爾沃在荷蘭達成了合作協議。

從金屬緊固件到內存芯片，日本人突然無處不在。歐洲那座可怕的堡壘開始看起來像瑞士奶酪。到四月，日本投資者湧入他們的美元和日元，總額達到540億美元，跨越歐洲的障礙，從曼徹斯特到米蘭建立製造基地。對於那些自滿於相信他們可以在與日本打交道時避免“美國錯誤”的歐洲人來説，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衝擊。歐洲看起來越來越像1980年代初的美國，當時美國的消費電子、汽車、鋼鐵和機牀行業遭受重創。

最紅的地毯。克雷松可以激勵那些擔心日本挑戰的歐洲人。“我們不能像美國人那樣對日本視而不見，”她説。歐洲的擔憂是歐洲委員會主席雅克·德洛爾於5月22日至25日正式訪問東京的根本原因。在他到達之前，消息傳出歐洲與日本的貿易逆差在第一季度飆升了63%，達到99億美元，並在四月超過了美國對日本的逆差。為了緩解這種痛苦，日本官員們鋪出了他們最紅的地毯：德洛爾和他的妻子與天皇和皇后共進午餐，這通常是國家元首的特權。

德洛爾的高層次處理顯示了世界最大市場中有多少利益攸關。西歐人已經是汽車和消費電子產品的最大買家。很快，歐洲也將成為計算機和其他關鍵產品的第一大市場。隨着12個國家準備在明年年底之前建立一個龐大的單一市場，舊世界即將變得更加誘人。

作為一個穩步增長的巨人，其本土公司往往缺乏全球競爭力，新歐洲對日本和美國公司來説是一個誘人的市場。作為世界上最後一個待爭奪的工業市場，歐洲很可能成為新世紀世界經濟力量平衡的支點。這是一個蓬勃發展的基地，跨國公司將在這裏鞏固財務實力和規模經濟，以便在全球競爭。因此，美國、日本和歐洲本身之間的三方競爭正在形成，以決定誰將獲得這些利益。

對於許多在國內被日本人打擊得體無完膚的美國公司來説，爭奪歐洲可能是與日本人之間的最後一場贏家通吃的對決。這是一個令人不快的震動：自1950年代以來，歐洲一直是美國工業實力在海外的堡壘，近年來已成為許多美國藍籌股利潤的舒適避風港。IBM、福特和通用汽車在歐洲賺的錢比在美國還多。

現在，輕鬆的生活結束了。“歐洲已經建立了一個奇妙的市場，現在看看誰正在走進門，”通用汽車公司歐洲組件業務的首席執行官馬克·R·麥凱布嘟囔道。對於一個又一個行業，包括半導體，“誰在歐洲獲勝，誰就會贏得戰爭，”德州儀器公司歐洲市場副總裁馬爾科·蘭迪預測。

美國公司正在急於為這場最後的抵抗戰鬥做好準備。他們在拼命削減成本、鎖定客户和建立聯盟。一些美國公司應該會變得更強大。它們包括通用汽車和美國電話電報公司，該公司正在設法與歐洲的電話設備買家建立新的聯繫，並打破舊的國家壟斷。但IBM、福特、卡特彼勒、伊士曼柯達、施樂、固特異以及其他美國標誌性企業可能會感受到利潤和市場份額的壓力。

對於首次面對日本的受保護的歐洲人來説，衝擊將更大。歐洲六大汽車製造商中的一些——可能是菲亞特或雷諾——幾乎肯定會被迫合併。至於計算機、芯片和消費電子產品，許多歐洲公司完全被擠出市場的可能性似乎很強（見第46頁表格）。

到目前為止，日本在美國的存在仍然遠大於在歐洲，反之亦然，Aml生產是必需的，他們啓動了工廠的投資，有時是從零開始。最近，他們還直接收購了大塊公司，從服裝製造商如勞拉·阿什利和雨果·博斯到德國的建築設備製造商漢諾馬格。他們還努力成為良好的“企業公民”，資助足球隊、大學講座以及遍佈歐洲的博物館和藝術畫廊。

把這一切加起來，再加上經濟衰退和高失業率，突然間，一些關鍵的歐洲產業可能會被掏空。ICL在1980年代初將關鍵的主機計算機制造業務轉交給富士通，導致其去年被收購。其他歐洲公司可能也在經歷類似的磨合。奧利維蒂依賴佳能和三洋提供辦公設備，菲亞特依賴日立提供建築設備，Bull依賴NEC提供主機。雖然一些行業高管認為這樣的聯盟使歐洲人在關鍵技術上得以生存，但在克雷松首相看來，這一切都預示着麻煩。她説，日本的目標是“主導”關鍵產業。

日本的強大存在正在嚴重打擊1992年的歐洲狂歡。突然間，圍繞1992年的政策決策主要是關於日本，而不是什麼其他的。法國的克雷松正在準備針對歐洲共同體工業援助和其他對抗日本的提案。但英國——日本在這裏投資了40%的歐洲共同體資金——將反對法國。德國官員對與日本競爭對手的持久力充滿信心，反對保護主義措施。法國的抗議只是證明了“最弱者總是哭得最響”，德國工業聯合會亞太關係負責人尤爾根·博赫爾説。所有這些國家間的分歧正威脅着1992年的婚姻。

日本投資的誘惑加深了歐洲對日本的精神分裂。就像在美國，華盛頓常常與各州在日本投資問題上存在分歧一樣，布魯塞爾試圖在國家競爭的背景下制定一個針對日本的歐洲共同體整體回應。各國政府爭相吸引日本投資者，承諾豐厚的税收補貼和直接贈款。

例如，去年12月，歐洲共同體應亞琛市政府的請求，向三菱電機公司提供了800萬美元的補貼，以在德國亞琛附近建設一座3.5億美元的DRAM內存芯片工廠，該地區急需就業機會。無論三菱電機之前是否被指控在歐洲傾銷內存芯片，或者日本已經佔據了亞琛工廠將生產的芯片市場的70%，都不重要。

美國的聯繫。隨着僵局威脅到共同政策回應，一些歐洲人，包括總理克雷松，正在倡導與美國公司的聯盟以抵禦日本。拋開戰後競爭，他們渴望與美國公司合作，因為他們在文化上感到最為舒適。“美國人整合，他們就像歐洲公司，”荷蘭巨頭飛利浦電子的監事會主席維斯·德克爾説。“但日本的願望是主導。”

美國人也在努力加深他們與歐洲公司的聯繫。例如，IBM擔心日本競爭對手會收購弱小的歐洲電子公司，以此作為進入市場的跳板。因此，IBM正在建立一個防禦性合作網絡，以保持歐洲公司的獨立性。去年，它與德國西門子公司啓動了聯合芯片研究，這對於通常孤立的美國巨頭來説是一個重大轉變。“我們希望以任何方式與歐洲人合作，”IBM歐洲董事長大衞·E·麥金尼説。同樣，德州儀器公司希望利用這樣的聯盟鎖定歐洲芯片市場的一部分（見第52頁）。

美國的好人形象幫助數字設備公司幾個月前從富士通手中搶下了一項德國收購。DEC對計算機制造商曼內斯曼·金茨勒的2億美元出價低於富士通，但德國公司擔心在日本所有者手下會消失。

但歐洲和美國公司與日本合作伙伴之間都有廣泛的關係網絡。隨着東芝公司在歐洲擴大其芯片業務，其合作伙伴很可能就是摩托羅拉公司。在接下來的五年裏，IBM在歐洲銷售的筆記本電腦幾乎肯定會配備由IBM與東芝在日本的合資企業提供的彩色液晶屏幕。很難看到美歐聯盟能夠實現布魯塞爾的歐盟官員無法做到的事情。

減少繁文縟節。在某種意義上，日本人甚至在‘92進程正式開始之前就已經勝出。歐洲的統一，雖然旨在加強本土公司，但也使得12國的歐洲共同體成為外國人更容易做生意的地方。歐洲多樣化國家市場的標準化將打開長期以來被國家壟斷和複雜法規所主導的領域，而日本的遊説者對此密切關注（見第50頁）。

一個典型的例子是在移動電話領域。直到現在，歐洲市場被六種不同的技術標準所分割。這使得生產規模較小——並且使得以量取勝的日本製造商無法進入。但在七月，歐洲將開始轉向單一標準。大門將會打開，日本製造商將開始進軍。NEC、松下和三菱已經在歐洲的移動電話市場中建立了自己的市場份額。索尼和東芝去年開始做好準備。日本人可能會在歐洲建立工廠，並引發價格戰以控制這個誘人的市場，市場研究公司Dataquest Inc.預測到1995年，該市場將增長54%，達到34億美元。市場領導者摩托羅拉佔有25%的市場份額，芬蘭的諾基亞佔有11.5%，將感受到壓力。

日本的存在無疑為歐洲帶來了好處。新的工廠工作崗位顯然是一個好處，即使是像法國這樣的反日者也在與他們的歐共體鄰國爭奪這些崗位。日本著名的製造技能也應該滲透到歐洲工業中。經濟學家表示，這在英國顯然正在發生。威爾士大學的巴里·威爾金森研究了威爾士的汽車零部件行業，發現日本啓發的技術，如全面質量管理和準時生產，正在振興一個疲憊的汽車供應行業。

一些經濟學家認為，日本的投資對英國的製造業未來至關重要。多虧了索尼、松下等公司，英國現在成為了電視機的淨出口國，儘管沒有本土的電視製造商。英國工業聯合會首席經濟學家道格拉斯·F·麥克威廉斯預測，到2000年，令人驚訝的是，16%的英國工廠工人將擁有日本老闆。

這種模式可能會在歐洲各地重複，因為許多日本公司正準備大規模從英國跳到大陸。他們的動機是：傳播財富並防止政治反彈。這就是為什麼三菱電機在法國對“繁文縟節、官僚主義和法規”咬牙切齒，並選擇該國建立新的手機工廠，歐洲負責人西野説。儘管法國對日本的官方敵意，但它現在已成為日本投資的主要接受國。

德國是日本電子巨頭最大的和最具吸引力的市場，已經擁有蓬勃發展的日本企業。德國購買了日本對歐洲出口的40%。現在，德國和日本的重量級企業正在共同簽署協議，生產和銷售從卡車到飛機發動機的所有產品。1989年，美國在德國的投資仍然更大，累計達到230億美元，是日本同年超過50億美元的四倍多。但日本正在迎頭趕上：例如，北萊茵-威斯特法倫地區的直接投資在過去幾年中每年增長20%到30%，可能會超過該州的美國投資（框）。在巴伐利亞的心臟地帶，東芝計劃到1994年將其筆記本電腦的本地生產增加三倍。這將使其成為其在歐洲銷售的所有筆記本電腦的60%的生產基地。

新工廠。汽車製造商是這次投資激增的重要組成部分。除了馬自達汽車公司外，所有主要的日本汽車製造商都已宣佈在歐洲建立工廠。雖然南歐的大部分地區對日本汽車有配額——法國市場的3%，意大利的1%——但大多數北方國家沒有。為了在歐洲建立共同政策，布魯塞爾提議進行六年的過渡，以實現自由市場。但法國希望將英國製造的日產、豐田和本田視為日本而非歐洲，從而限制它們。標緻董事長雅克·卡爾維特甚至指責英國讓自己成為日本的“航空母艦”。

英國和德國以及日本正在反對法國的計劃。法國也不太可能從荷蘭或丹麥獲得太多幫助。由於國家之間的差異，加上鉅額的日本汽車投資和日益增長的聯盟，歐洲人似乎不太可能在六年左右的時間內對日本形成堅如磐石的陣線。事實上，歐洲國家之間的跨境競爭正在加劇。無論是否有日本人，“我不認為所有六家汽車公司都能生存下來，“通用汽車歐洲總裁羅伯特·J·伊頓説。

通用汽車歐洲去年產生了19億美元的利潤，以抵消其母公司在美國的46億美元虧損，似乎是一個確定的倖存者。該公司已經具有強大的生產能力，正在發起一項將每輛車製造成本降低500美元的運動。它將合併在英國的零部件工廠，並在德國東部建立一座模仿日本技術的新工廠。通用汽車的歐洲車型陣容也很強大。但如果它將歐洲視為搖錢樹而未能投資，或者其去年收購的無利潤的薩博子公司被證明是長期負擔，問題可能會出現。競爭對手福特的情況更糟。它的歐洲車型平淡無奇，最強的市場是英國，而英國的經濟在歐洲主要國家中最弱。這裏也是日本人可能最強的地方。為了分散風險，福特正在大力進軍意大利。它還在與福特擁有25%股份的馬自達討論聯合歐洲製造。但分析師瑪麗安·凱勒（Maryann Keller）表示，“福特是脆弱的。”

電子公司認為他們也處於危險之中。最近，歐盟委員會成立了一個工作組來考慮救助計劃。消息人士稱，它將考慮對日本芯片採取更嚴格的反傾銷措施，限制外國人蔘與公共採購招標，並將芯片關税保持在14%，而不是按照《關税與貿易總協定》（GATT）提議的那樣削減。但與此同時，歐洲計算機制造商依賴日本內存芯片，因此希望市場更加自由。這與美國半導體與日本談判多年所困擾的困境類似。

高科技是克雷松總理希望重點關注政府援助的一個領域。她認為，擴展和更好管理的歐洲共同體研究項目可以帶來重大變化——儘管迄今為止在這方面的努力結果不佳。在她5月22日對法國立法者的首次重要講話中，她呼籲建立“新的歐洲電子社區”。她認為，美國公司應該參與其中，因為它們正在歐洲開發產品並融入當地經濟。IBM已經是歐洲共同體贊助研究項目的良好成員。但在富士通去年收購ICL後，ICL被踢出了幾個這樣的項目。

“隱藏的信息。”儘管如此，歐洲在高科技領域的機會正在減弱。它在關鍵的半導體行業缺乏全球規模，而其第一大電子公司飛利浦在全球僅排名第十。歐洲的另外兩家芯片製造商，德國的西門子和法意合資的SGS-湯姆遜，正在討論可能的合併——並得到IBM的技術支持。對外國芯片的日益依賴將使老世界公司在不斷增長的工業和消費產品範圍內保持競爭力變得更加困難。

由於風險如此之高，日本官員正試圖管理日益微妙的關係。至於法國的新鐵娘子，外務省第一國際經濟事務處主任石川薰表示：“我們不應該過度反應。”他建議克雷松的言論主要是為了國內消費，歸結為一個“隱藏的信息”，以促使法國更加努力。

然而，克雷松辯稱，她以使命感來對待她的新工作：避免像她認為美國人那樣溺愛日本人。“美國人認為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她説。“他們沒有意識到日本人是不同的。”克雷松的目標是幫助歐洲制定一項強有力的新工業戰略，以防止其成為“日本殖民地”。

但是克雷松可能會發現自己與她的自由市場歐洲夥伴們存在分歧。英國、德國、荷蘭和西班牙要麼因為哲學原因猶豫不決，要麼因為他們渴望日本公司帶來的就業機會。就此而言，法國本身也在貪婪地盯着日本的投資和技術。克雷松很快面臨關鍵決策，這將清楚地表明她的號召是否是真正試圖激勵歐洲，還是僅僅是迎合國內的民粹主義言辭。問題在於首相是否會支持三菱提出的收購沃爾沃/荷蘭股份的提議。去年，法國通過雷諾這家國有汽車製造商獲得了沃爾沃25%的股份，成為其最大股東。

痛苦的過程。克雷松可能會遇到許多其他考驗她鬥志的挑戰，因為日本工業在整個歐洲擴展，並提供新的就業機會和投資。她的困境也是1990年代歐洲的困境。日本的雙刃劍切入了歐洲人希望他們承諾的聯盟如何發展的核心。考慮到這一沉重的政治背景，處理日本挑戰對歐洲來説可能比對美國更為痛苦。歐洲人的反應將不僅塑造他們自己的經濟，還將影響美國在未來幾十年世界經濟秩序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