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謊言與血汗工廠 - 彭博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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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英鴻陷入了一個不可能的困境。多年來，他的僱主寧波北發集團作為沃爾瑪（WMT）及其他主要零售商的頂級筆、機械鉛筆和熒光筆供應商而繁榮。但去年年底，唐得知沃爾瑪的審計員即將檢查他作為管理員工作的中國沿海城市寧波的工廠的勞動條件。唐説，沃爾瑪已經在三次情況下發現北發支付其3000名工人的工資低於中國最低工資，並違反加班規則。根據美國連鎖店的勞動規則，第四次違規將終止合作關係。

幫助突然以一個自稱賴明偉的人的意外電話到來。來電者説他來自上海企業責任管理與諮詢公司，並表示只需5000美元的費用，他就能解決唐的沃爾瑪問題。“他向我們保證，他絕對可以讓我們通過審計，”唐説。

賴提供瞭如何創建假但看起來真實的記錄的建議，並建議北發在審計當天將任何有投訴的工人趕出工廠，唐回憶道。這位顧問還指導北發的管理人員預期沃爾瑪檢查員可能提出的問題，唐説。在遵循了賴的許多建議後，唐表示，北發在寧波的工廠今年早些時候通過了審計，儘管公司沒有改變任何做法。

十多年來，主要的美國零售商和知名品牌一直通過複雜的行為準則和現場監控來回應關於他們剝削“血汗工廠”勞工的指控。但在中國，許多工廠只是變得更擅長於掩蓋虐待行為。《商業週刊》審查的內部行業文件顯示，許多中國工廠保持雙重賬本以欺騙審計員，並分發員工在被詢問時背誦的劇本。一種新的中國顧問類型應運而生，幫助像北發這樣的公司逃避審計。“輔導和幫助工廠應對審計在中國已經成為一個行業，”34歲的唐説，他最近自願離開北發，開始為工人創建一個網站。

北發的律師周杰確認該公司僱傭了上海的諮詢公司，但否認與工資、工時或外部監控相關的任何不誠實行為。他在回應問題的信中解釋説，過去的審計“揭示了一些問題，我們採取了相應的必要措施。”律師補充説，北發“成為了前員工指控的目標”，“這些員工的不合理要求沒有得到滿足。”通過手機聯繫到的自稱賴的男子表示，上海的諮詢公司幫助供應商通過審計，但他拒絕對自己在北發的工作發表評論。

沃爾瑪發言人艾米·懷亞特表示，這家巨型零售商將調查《商業週刊》提到的關於北發的指控。她補充説，沃爾瑪已經加強了工廠檢查，但承認一些供應商正在試圖破壞監控：“我們認識到存在問題。總是需要改進，但我們相信新的程序正在改善條件。”

中國出口 製造業充滿了欺騙的故事。今年，中國的工廠預計將向美國運送價值2800億美元的商品，成為美國進口的最大單一來源。美國公司不斷要求中國供應商降低價格，使美國消費者能夠享受廉價的衣服、運動鞋和電子產品。但中國的工廠經理在採訪中抱怨，美國的價格壓力創造了一個強大的誘因，使他們在美國公司所倡導的負責任資本主義的勞動標準上作弊。這些標準通常包括由地方或省級政府設定的官方最低工資，範圍從每月45美元到101美元。美國公司通常還表示，他們遵循政府規定的每週工作時間為40到44小時，超過這個時間需要支付更高的加班費。然而，這些數字可能具有誤導性，因為北京政府在推動地方當局執行中國勞動法方面的成功有限。這是濫用行為持續存在和工廠監督經常失敗的另一個原因。

一些美國公司現在承認，作弊行為比他們想象的要普遍得多。“我們已經意識到，雖然監控對於衡量供應商的表現至關重要，但它本身並不會導致可持續的改善，”耐克公司（NKE）企業責任副總裁漢娜·瓊斯説。“我們仍然面臨着相同的核心問題。”

這引發了令人不安的問題。跨國公司保證離岸供應商遵守廣泛接受的行為準則，對於在美國維持對與中國日益增長的貿易關係的政治支持至關重要，尤其是在工會和反全球化活動家抗議之後。“對於許多零售商來説，審計是一種保護自己的方式，”公平勞動協會首席執行官奧雷特·範·赫爾登説，該協會是包括耐克、阿迪達斯集團、埃迪·鮑爾和諾德斯特龍（JWN）在內的20家服裝和運動用品製造商及零售商的聯盟。但企業能否成功地在一個缺乏真正工會和有意義法治的國家強加西方勞動標準？

歷史上與血汗工廠的虐待行為相關，但現在試圖改革其供應商，耐克表示，幾年前他們發現一家偽造記錄的工廠是智橋服裝有限公司。這家位於南方城市番禺、靠近芒果 grove 和稻田的陰暗混凝土牆工廠僱傭了600名工人，大多數在20歲出頭。他們穿着藍色工作服，彎腰在縫紉機和大型蒸汽熨斗上工作。耐克表示，今天這家工廠符合勞動法要求，但智橋的總經理彼得·王表示這並不容易。“以前，我們都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但這已經結束，他聲稱。“你所做的任何改進都需要更多的錢。”他表示，提供加班工資是他最大的挑戰。根據法律，他應該在工作日八小時後提供1.5倍的工資，並在週六、週日和節假日提供雙倍到三倍的工資。“耐克支付的價格從未增加一分錢，”王抱怨道，“但遵守勞動法規無疑會增加成本。”

耐克的一位發言人在一份書面聲明中表示，這家總部位於俄勒岡州比弗頓的公司“相信工資最好由合同工廠競爭其勞動力的當地市場來決定。”耐克和其他幾家公司尋求改善勞動條件的一種方式是教導他們的供應商更有效的生產方法，以減少加班的需求。

中國的問題不僅限於服裝工廠，自1990年代初以來，勞動活動家已記錄了血汗工廠的條件。違反中國勞動法的行為在提供從傢俱和家用電器到電子產品和計算機的工廠中也普遍存在。惠普（HPQ ）、戴爾（DELL ）以及其他依賴中國承包商提供筆記本電腦、數碼相機和手持設備的公司已組成一個行業聯盟，以打擊這些虐待行為。

一位為一家大型跨國公司工作的合規經理表示，在過去四年中，被發現提交虛假工資記錄的中國供應商比例從46%上升到了75%。這位要求匿名的經理估計，只有20%的中國供應商遵守工資規定，而僅有5%遵守工時限制。

最近的一次訪問，這位合規經理對深圳一家玩具製造商的考察展示了一些供應商掩蓋虐待行為的粗暴方式。這位經理回憶起在通風不良且年久失修的工廠建築中聞到強烈的油漆 fumes。年輕女員工彎腰在注塑模具上，使用噴槍為故事書人物上色。這位合規經理發現了一扇鎖着的門後有一個第二個車間，工廠官員最初拒絕打開，但最終還是打開了。在後面的房間裏，一位看起來未滿16歲法定工作年齡的年輕女性試圖躲在生產線上的同事身後，這位訪問的合規經理説。這位中國工廠官員承認他違反了各種工作規則。

在中國的情況很難保持客觀。儘管工廠條件和監督存在諸多不足，甚至一些批評者也表示，工人的整體狀況正在改善。然而，跨國公司的壓力遏制了一些外部供應商最嚴重的虐待行為。直接由摩托羅拉公司（MOT）和通用電氣公司（GE）等公司擁有的工廠通常沒有被指控虐待員工。中國經濟繁榮和勞動力供應緊張使得某些地區的工人更有勇氣要求更好的工資，且往往能夠成功。儘管如此，許多中國勞動者，尤其是來自貧困農村地區的移民，仍然希望儘可能多地工作，無論他們是否得到合理的報酬。

在這個不斷變化、常常模糊的環境中，勞動審計已經發展成為一個數百萬美元的行業。內部企業調查員和一些全球審計機構，如加州安全合規、瑞士的sgs和法國的必維國際檢驗集團，運營着一個複雜且不協調的監督系統。他們遵循不同的企業行為準則，導致一些大型中國工廠不得不張貼七八套不同的規則。一些工廠幾乎每天都接待檢查團隊，要求查看工資和生產記錄、設施參觀，以及與管理人員和工人的訪談。“麥當勞（MCD ）、華特迪士尼（DIS ）和沃爾瑪每年進行數千次不協調的審計，”公平勞動的範赫爾登説。在工廠經理中，“審計疲勞開始顯現，”他説。

一些認為自己取得顯著進展的公司正在發現事實並非如此。去年耐克委託的一項研究涵蓋了其在中國和全球使用的569家工廠，這些工廠僱傭了超過30萬名工人。研究發現每一家工廠都有勞動法違規行為。一些工廠“通過維持兩本甚至三本賬本來隱藏其工作實踐”，通過指導工人“誤導審計員關於他們的工作時間，並將部分生產外包給我們無法監督的未經授權的承包商，”耐克的研究發現。

公平勞動協會去年11月發佈了自己的研究，基於對18個國家88家成員供應商工廠的突擊審計。研究發現每家工廠平均有18項違規，包括超時工作、工資不足、健康和安全問題以及工人騷擾。公平勞動協會表示，實際的違規率可能更高，因為“工廠人員在隱瞞與工資相關的不合規方面變得非常老練。他們常常隱藏原始文件，並向監控人員展示偽造的賬本。”

在最近對一家位於東莞的服裝製造商進行審計時，負責合規的經理表示，他與工廠位於香港的老闆討論了工資水平。這家多層建築內操作縫紉和縫合機器的2000名員工經常加班，但平均每月僅賺取125美元，老闆勉強承認這一金額未能滿足中國的加班工資要求或企業勞動法規。“這些目標是幻想，”老闆説。“也許在二三十年後我們才能實現。”

確定中國生產工人的工資水平可能很棘手。根據中國政府的數據，美國勞工統計局和北京諮詢公司Javelin Investments的人口統計學家朱迪斯·班尼斯特（Judith Banister）表示，中國的平均製造業工資為每小時64美分。這個數字假設每週工作40小時。實際上，中國60到100小時的工作周很常見，這意味着實際的製造業工資要低得多。根據他自己從工廠檢查中得出的計算，這位資深合規經理估計，服裝、電子和其他出口工廠的員工通常每週工作超過80小時，時薪僅為42美分。

商業週刊審查了28份最近針對服務美國客户的中國工廠的行業審計摘要。摘要顯示，少數供應百得（Black & Decker）、威廉斯-索諾瑪（Williams-Sonoma）和其他知名品牌的工廠表現良好。但這些設施是例外。

在大多數工廠，審計員發現了顯然旨在偽造工資單和時間表的記錄。一份典型的報告涉及中山達勝玩具廠，該廠在南方城市中山僱傭了650人。該廠的主要客户是沃爾瑪和塔吉特。 （TGT ）根據審計報告，當一個美國贊助的檢查團隊在這個春天出現時，工廠經理出示了時間表，顯示每位工人每週一至週五工作八小時，並在週六獲得當地最低工資43美分每小時的雙倍工資。

但當審計員採訪一個部門的工人時，一些人表示他們的工資低於最低工資，而且他們中的大多數被迫每天多工作三到五個小時，沒有加班費，報告顯示。大多數人一個月都沒有休息日。工人告訴審計員，工廠有一套不同的記錄顯示實際的加班時間，報告稱。工廠官員聲稱一些文件已被火災銷燬。

沃爾瑪的懷亞特並不否認這些差異，但強調公司在整體監控方面變得更加積極。沃爾瑪表示，它進行的審計比其他任何公司都多——僅去年就對7200家工廠進行了13600次審查——並在2005年因嚴重違規（如使用童工）永久禁止了141家工廠。在一份書面聲明中，塔吉特沒有回應這些指控，但表示它“非常認真地對待”工廠工人的公平待遇。它補充説，它“致力於採取糾正措施——包括終止與違反當地勞動法或塔吉特行為準則的供應商的關係”。中山工廠未對多次請求發表評論。

去年晚些時候對年輕太陽照明公司（Young Sun Lighting Co.）的審計，該公司為家得寶（Home Depot，HD）、西爾斯（Sears，SHLD）及其他零售商製造燈具，突顯了類似的不一致性。根據與管理人員的訪談，以及東莞一家擁有300名員工的工廠提供的時間表和工資記錄，每位員工每週工作五天，從早上8點到下午5:30，享有午餐休息，沒有加班時間。但審計員在現場和其他地方發現的其他記錄——通過與工人的訪談得到支持——顯示，工人在高峯生產期間每天額外工作三到五小時，每月僅休息一到兩天。工人表示他們收到了加班費，但審計報告指出，“審計員強烈認為這些工人是被指導的”。

年輕太陽否認曾違反其西方客户設定的規則。在書面回答問題時，這家照明製造商表示，他們不會指導員工如何回應審計員，並且“目前沒有”工人每天額外工作三到五小時，每月僅休息一到兩天。年輕太陽表示，他們遵循所有當地的中國加班規則。

家得寶並不否認關於年輕太陽和中國其他三家工廠的審計報告中的不一致性。“沒有完美的工廠，我可以向你保證，”一位公司發言人説。家得寶表示，他們與工廠合作進行糾正措施，而不是切斷不合規的供應商。如果零售商意識到嚴重違規行為，例如使用童工，他們會終止與該供應商的合作。一位西爾斯發言人拒絕發表評論。

對工人和中層管理人員進行誤導審計員的培訓是普遍存在的，審計報告和*《商業週刊》*的採訪顯示。去年在中國南方城市廣州的一家紡織品出口工廠的檢查中獲得的一份文件指示管理員在面對突擊審計時採取以下措施：“首先通知未成年實習生、未成年全職工人和沒有身份證的工人通過後門離開生產車間。命令他們不要在宿舍區附近徘徊。其次，立即命令接待員收集所有相關文件和資料。”其他建議包括指示所有工人佩戴必要的防護設備，如耳塞和口罩。

一些美國零售商表示這些證據並不具有代表性，他們的審計工作正在發揮作用。*《商業週刊》*詢問了J.C. Penney Co.（JCP）關於該雜誌審查的審計報告，這些報告似乎顯示出在為大型零售商服務的兩家工廠中偽造記錄以掩蓋加班和工資違規行為。Penney發言人Darcie M. Brossart表示，公司立即對這些工廠進行了調查，其“審計員沒有發現任何法律合規問題的證據。”

無論如何，Penney高管辯稱，這兩家工廠太小，不能被視為典型。該連鎖店一直在整合其中國供應鏈，並表示現在80%的進口來自幾千名工人的工廠，這些工廠由大型香港貿易公司管理，這些公司僱傭自己的審計員。Brossart表示，Penney和其他買家的質量檢查員始終在其供應商現場，因此加班違規行為很難掩蓋。

中國工廠官員表示，儘管違規行為難以察覺，但這並不意味着它們沒有發生。“我們面臨遵守這些行為準則的挑戰，”台灣耐克供應商Shoetown Footwear Co.的總經理Ron Chang説，該公司在廣東清遠僱傭了15,000名工人。考慮到中國對外國生產工作的激烈競爭，“我們不能要求耐克提高我們的價格，”他説，因此“我們如何能夠支付更高的工資？”他表示，Shoetown在過去18年中將利潤率從30%降低到5%，仍然能夠維持業務並遵守耐克的規定。

但壓縮利潤並不能解決更大的社會問題。Chang表示，他經常失去熟練員工給那些違反規則的競爭工廠，因為許多工人渴望投入比他提供的更長的工作時間，無論他們是否獲得加班費。最終，全球外包的經濟學可能會超越西方公司嘗試的任何監督系統。這些嚴酷的經濟現實可能使得實現美國消費者所承諾的低價格和人道的工作條件變得極其困難。

作者：Dexter Roberts & Pete Engardio，華盛頓的Aaron Bernstein，西雅圖的Stanley Holmes，以及北京的Xiang J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