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迎:國家所有制下不能產生真正企業家
馬國川
“一個堅定的市場價格論者”
經濟觀察報:中國有一批經濟學家是伴隨着改革開放成長起來的,同時他們又以自己的方式推動着改革開放,你就是其中的一員。
張維迎:這不奇怪,因為中國的改革不是按照一套縝密的計劃展開的,而是邊摸索邊前進。在改革開始的時候,我們這一代經濟學者中有許多人還不知道經濟學是何物。恢復高考那一年,我報考的是西北大學中文系,錄取時被調到新成立的政治經濟學系,學的就是傳統政治經濟學。西北大學缺少像北大這種師資結構,沒有教西方經濟學的。畢業後我考取了本校的研究生,學的專業還是政治經濟學。如果不是偶然的機遇,我的思想不會有徹底變化。
經濟觀察報:什麼機遇?
張維迎:1982年2月在西安召開了全國數量經濟學年會,這次年會是我國經濟學界突破傳統經濟學束縛、取得重要發展的一個里程碑。我們西北大學是主辦單位之一,我作為工作人員參加了會議。那時我23歲,被推選代表小組到大會去發言,講的是“馬克思主義和數量經濟學關係中的幾個理論問題”,引起了很大爭議。
經濟觀察報:記得茅於軾在一篇回憶文章裏説,你的發言給他印象很深刻。
張維迎:茅於軾、楊小凱、田國強這些人我都是在這個會議上認識的,我受他們的影響很大,尤其是楊小凱和茅於軾先生,茅於軾講的擇優分配原理對我的啓發很大,使我對學習現代西方經濟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同時也模糊地認識到過去大學四年學的政治經濟學有問題。會後,我在西安一家專門賣內部書的外文書店買了英文版的薩繆爾森 《經濟學》和台灣翻譯出版的JohnDue與RobertClower合著的《中級經濟分析》。我就以這兩本書為藍本,自學現代經濟學。同時我還組織了六位志同道合的研究生和本科生辦了個 “讀書班”,系統地自學《微觀經濟學》。每週我們聚一個下午,我來主講。你要給別人講,你自己首先搞明白。這樣半年多下來,“老師”的角色迫使我把西方經濟學教科書的基本理論進行嚴格推導,真正搞明白了微觀經濟學的核心——“價格理論”。同時我也在看另外一些書,包括熊彼特的《資本主義、社會主義、民主》,還有英文版的《經濟發展理論》,等等,慢慢形成了對市場概念的一個基本理解。到1983年底的時候,我腦子裏的市場經濟概念有兩個重要的東西,一個是價格信號,一個是企業家。
經濟觀察報:大概在“讀書班”前後,你在《中國青年報》上發表了文章《為錢正名》,也引發了一場風波。
張維迎:那是讀書班之後的事情。文章是1983年8月發表的,這是我公開發表的第一篇文章。我提出在一個正常有序的社會里,錢是社會的一個獎章,你能多賺錢,説明你對社會多做貢獻,所以不應該回避錢,把它看作壞東西。文章發表後趕上“反精神污染”運動,全國掀起一場針對我觀點的大批判,《中國青年報》等報紙整版整版的批駁文章,文章還被陝西省的某位主要領導點了名。西北大學校方承受巨大壓力。學校研究生處處長把我叫去,説:維迎啊,黨和人民培養你這麼多年,你怎麼能寫出這樣的文章來呢,再説了,發這樣的文章,也沒找領導報批,這怎麼行呢!在北京的茅於軾先生則來信勉勵我説,任何微小的觀念進步,都會遇到莫大阻力;改革中的新觀念,總會被自認為一貫正確的舊觀念視為大逆不道。我回信説,會等到他們向我道歉的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