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曉波：亞洲復興的目的不是“華夷秩序”

近年來，一些人把視野投向殖民主義到來之前曾存在數千年的“華夷秩序”，提出“新天下主義”，希望打破既有主權國家和世界無政府狀態的分析模式，從舊秩序中提取相對穩定、和平主義以及均衡互動等特徵，為東亞提供一種地區合作新思路。嘗試從傳統中反思的努力是值得讚賞的，但有幾個基本問題必須引起我們的注意。

傳統的華夷秩序，無論稱為朝貢貿易體系或者冊封朝貢體系，其核心都體現在中央王朝政治上的冊封、藩屬國家經濟上的朝貢和體系內以道德文化而非武力作為評判標準這三個方面。在當時，這種秩序以承認並強化各國事實上的不平等作為前提，是中華中心主義的體現和固化。這種區域秩序之所以能夠存在，是有特定的時代背景：如東亞地域的相對封閉性、真正意義上的全球溝通往來遠沒有真正實現；基於中國當時在區域內所具有的絕對影響力，無論是經濟上、軍事上和文化上的不可替代性；基於當時生產力水平之上社會發展階段以及由此決定的人們客觀需求之上，當時人們對利益、資源的認識和判斷與現在肯定有天壤之別。這樣看來，眼下這種“全球化背景下託古改制”的努力，是不是有意義？

目前，仍佔話語霸權優勢的“西方中心主義”固然需要反思批判，但並不代表要以“中國中心主義”取而代之。在“世界村”日漸形成的今天，“我中有他，他中有我”的時代已經到來，各國的視野極大開闊，主權意識和民族主義空前強化，以領土、領海為代表的顯性利益與以本民族文化吸引力“軟實力”為代表的隱性利益競爭日趨白熱化……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換個角度來思考，日本對“中華思想”的警惕、朝鮮、韓國以及越南等國家對“事大主義”的批判，恰恰説明一廂情願的“榮光復古”在東亞，尤其對昔日體系內國家來説，是“拒虎迎狼”的噩夢重温，是新殖民主義思維的體現和復活，是新“中國威脅論”的最佳素材。總之，“新天下主義”對東亞合作的健康發展是一種大踏步的後退而非前進，是對中國“軟實力”的極大踐踏而非提升，有百弊而無一利。況且，如果一定要按照這種標準來構建東亞新的國際體系的話，區域內很多國家自然選擇的核心國家，從目前世界各國的政治、經濟、軍事和“軟實力”發展來看，結果會和“新天下主義”者的預期大相徑庭。因此，對歷史的解讀一定要慎重，殷鑑不遠，簡單化的“古為今用”可以休矣。

李大釗先生在1919年就曾經呼籲，亞細亞民族應該在民族自決基礎上聯合起來，與未來可能的美洲、歐洲聯合“鼎足而三”。與歐美相比，目前的亞洲、尤其是東亞地區的整合並不樂觀，區域集體身份淡漠是個不爭的事實。但任何區域合作的推進和區域集體身份形成都是一個發展過程，與其期待建立完善的區域合作組織以強化區域身份，不如踏踏實實從現在做起，從與區域內各國民眾息息相關的功能性領域入手，如建立救災互助機制、控制傳染病傳播、推動環境保護與合作等等，逐步形成區域命運共同體意識，而這種區域身份的逐漸強化將會有力地推動東亞地區的更深入發展。雖然任重道遠，但我們應該充滿信心。▲      （作者是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學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