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不能讓農業淪為全球化犧牲品
農業和環境、窮人和窮國被推向了財富分配的另一端
我們需要客觀審視目前的全球化,它實際上只是資本的全球化,而不是勞動力的全球化,不是土地的全球化,不是技術的全球化,也不是管理的全球化。在諸多生產要素裏面,唯獨資本全球化了,唯獨資本自由化了。其他生產要素,都被排斥在外。這是一個強者對弱者的排斥,是一套形成全球性的廣泛認同,並已很難調轉方向的機制。
誰擁有資本,誰就成為主導力量,去推動和改變全球化。比如説,貴州的山區,山清水秀,鳥語花香,少數民族文化資源豐富,但是,本地人沒有將資源資本化的能力,或者意識。資源換不成錢,本地人只能守着這些資源,自給自足,也自娛自樂。資本和地方政府強強聯合,進入到這裏,投資開發水庫電站、工廠商店,景點旅遊等。森林被砍伐,把這些窮人的資源,變成了富人的財富,資源資本化了,窮人的生存根本,子孫後代的未來也就岌岌可危了。資本所有者掌握了資源資本化這樣一個工具,就能夠使財富如滾雪球般地越滾越大,實現了財富的自增強。在財富的分配上,自然也是資本留利佔了大頭,自然就出現了資本留利的不斷堆積和勞動留利的相對不足,導致了全球性的流動性過剩和物價上漲,也是當前風靡全球的金融危機的基本背景。實際上,這一危機,正由金融這個金字塔塔尖,一層層地向經濟、社會、信任、文化、信仰等底部燃燒。這會不會是近400年來人類發展的真相和必然的宿命呢?不幸的是,農業和環境、窮人和窮國一道,被推到了另外一端。
如果説資源資本化是“發展”的本質,熨平資源資本化帶來的社會震盪,則是“改革”的本質。緩解或者化解得好,這個改革就是一個好的改革,就會堅持下去;緩解或者化解不好,就會帶來社會不穩定因素,最終會有新的改革機制糾錯,使得這套發展機制持續運行下去。發展模式和改革模式,這兩個輪子一塊轉,構成了一個現代化機制。不僅中國在發展和改革,世界各國都在發展和改革。只不過中國的改革,有更多的政府主導的色彩。中國推行的市場經濟,本質上是以政府公司化為特色的政府市場經濟,而非華盛頓共識所言的自由市場經濟。今年5月份,我訪談了非洲幾個國家的部長,他們羨慕中國的一點就是,他們在外國資本、外國政府和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這些國際組織給他們開出的經濟藥方面前,只能全盤接受。中國政府面臨同樣的壓力,卻一直保持了政府的主導權。他們之所以陷入糧食危機、貧困陷阱,是他們被自由市場經濟給化掉了,已經失去了國家發展的主導權。對應非洲國家的情景,我們考慮環境的命運,考慮農業的命運,就會比較清楚。相對於資本的強者恆強,環境和農業面臨的,是窮人恆窮和弱者恆弱的邏輯。
讓市場配置農業,肯定會出現農業的相對萎縮
我們常説農民是弱者,農村是弱勢,農業是弱質。為什麼這麼説呢?
我們知道,農業生產者擁有的生產規模,通常是非常小的。你那一畝三分田,在資本面前,根本沒有發言權,甚至根本就不會給你發言的機會。資本所有者會形成強大的企業組織,資本所有者會遊説政府,在資本和政府這兩個強勢集團面前,農民實際上是一盤散沙,別説談判了,連上談判桌的機會都沒有,甚至連談判桌都沒有。相對於城市部門,相對於工業部門,農村同樣沒有發言權。農業是一個弱質的行業,我們知道工業品的生產,不需要過多的考慮天氣狀況。風調雨順與否,對工業影響不大,對服務業影響不大,但對農業卻影響甚大,因為農業是唯一一個人與自然相交換的部門。
農業命運悲慘的另外一面,可以從市場的供求關係去看待。我們知道,人的肚子容量有限,農業最主要滿足的,卻又是人的肚子(吃飯)問題,我們的胃每天所消費的糧食是有限的,一日就是三餐,頂多像廣州人所講的三茶兩飯。不管怎樣,你的肚子一天吃的有限。而對於工業品的消費能力,對於服務的消費能力,近乎是無限的。過去有大哥大,一個公司有一台很不錯了,很威風。後來可以過渡到有尋呼機,有手機,過渡到每個人都擁有一個,過渡到一個人甚至可以擁有幾個,這是工業品的擴張在一個小小產品上的體現,同時,這種消費還具有非排他性。而農產品消費主要受制於生理規律,是有限的;工業品和服務消費主要受制於心理規律,每個人心中湧起的無窮慾望,導致其擴張近乎是無限的。
由於資本不喜歡農業這樣的難以擴張的特徵,如果讓資本自由選擇,資本大多數投向的不是農業領域,因為只有在無限擴張的部門,才能創造不斷擴張的財富。如果讓市場配置農業,肯定會出現農業的相對萎縮。
更重要的是,不僅是資本更加不願意進入農業,連勞動,也不願意過多進入農業了。我曾經訪談過一位江西的農民工,他告訴我,他在北京摸爬滾打十幾年的經驗是,人不能賺錢,只有錢才能賺錢。這就是這個勞動難以説話,唯有資本説話的過剩經濟時代的縮影。就整個農業領域而言,伴隨農產品過剩的,是勞動力過剩,或曰閒置。勞動力的閒置,不僅是生產能力的閒置,同樣也是消費能力的閒置。勞動者與資本所有者收入分配差距越拉越大。大眾本已稀缺的消費能力,愈加稀缺。這又進一步加劇流動性過剩,加劇財富積累的兩極化,以及消費滿足程度的兩極化。少部分人過度消費,而大多數人則囊中羞澀。於是,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人們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增產不增收”、“勤勞不致富”的城鄉差距拉大、貧富差距拉大的現象一再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