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勝軍:“中國式傲慢”害了中國學者
筆者最近出席了一次中歐學者參加的討論會,會上歐洲學者提出了頗為新穎的概念和觀點,中國學者的回應卻十分冷淡。會下私聊,我向自家人詢問看法,得到的卻是一臉輕蔑和不屑。其實,這些年來,我已經不止一次領教過類似的“中國式傲慢”。中國學者做客大洋彼岸,本來應是虛心、平等的學術探討,卻變成了中國學者 “自説自話”,大有把國際學術會議變成國內學術會議的架勢。接待方無奈地慨嘆他們都是“官方學者”。
不論出於何種理由,此種傲慢總是“似曾相識”。 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英國特使馬戛爾尼率領有七百餘人的龐大船隊從英國來到中國。他以為乾隆皇帝祝壽為名,實想為經濟正在飛速發展的英國開闢一個巨大的商品市場。然而正處盛世的大清王朝,無人料到,此事其實是幾十年後中國文化要遇到一個更強文化的巨大挑戰,進而產生嚴重危機的先聲和預兆,反而滿心歡喜地以為這是遠在天邊的英國與其他藩屬一樣,因仰慕中華文明、誠乞教化而遠涉重洋來為大清皇帝納貢祝壽。對於英國的通商要求,乾隆皇帝傲慢地予以拒絕,自稱天朝無所不有,從不貴奇巧,更無需外國置辦物件。此後,天朝無所不有、不貴奇巧式的傲慢又持續了數十年,即便追求富國強兵,也要“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直到把一個繁榮富強的世界強國推入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深淵。
如果説昔日“中國式傲慢”的背後是天朝上國心態,今日中國學者“故態復萌”的背後就是中國經過30年改革開放後的國勢漸強。雖然只有短短的30年,但中國已經極大地縮小了與世界發達國家的差距,在很多方面已經具備了和發達國家交流和對話的能力。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學者民族自尊心、自信心和自豪感增加本來無可厚非。但這種自信不宜過分膨脹為“中國式傲慢”。實際上,哪怕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一強國,前車可鑑,此種傲慢也萬萬要不得,更何況我們現在還遠沒有達到可以睥睨一切的時候。在這方面,只需簡單瞭解一下現在的中國還有多少“駱駝祥子”,多少家庭還在“四世同堂”就足夠了。
在學術領域,中國學者的傲慢更是值得懷疑。中國人的創造發明成果為何那麼少?尤其在社會科學領域,中國的知識貢獻實在貧乏得令人汗顏。“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中國的治學傳統多少有復古和崇拜祖宗傾向。對於一些新概念、新觀點,中國學者歷來魯鈍,加之一些“不可説”、“説不得”的顧忌,中國學者對於“求新”“求變”失去敏鋭已經日甚一日。時至今日,中國在提高創新能力和改善創新環境方面仍存在相當差距,我們實在是缺少重温“中國式傲慢”的本錢。
退一萬步,重拾自信的中國學者如若自己不肯創新,卻對別人的新提法、新概念和新觀點大加撻伐的做法亦屬不該,倒是如何擺脱“前現代”的政治與文化傳統羈絆,仍是擺在我們面前的嚴峻課題。試想,如果我們不首先尊重別人的創新成果,又如何能期望自己的創新成果受到他國學者的重視呢?又如何能夠在國內營造尊重創新的環境和氛圍?追根究底,在一個本來就缺乏創新寬容度的社會中,“中國式傲慢”的迴歸是非常要命的。
最後,中國學者自覺地站在政府一邊沒什麼不妥,也是應該的。問題是這種自覺是否有必要無所不在,以至於不能與國外學者進行心平氣和的學術探討?其實,我覺得中國學者現在最需要做的還是把自家學問搞到位,而不必急於發揮所謂什麼外交作用。筆者渴望出現的局面是,中國學者提出的新概念、新理論和新觀點層出不窮,到那個時候,我們還用擔心中國的軟實力嗎?▲
(作者是北京師範大學政治學與國際關係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