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一農民匿名指認行兇者遭法庭曝光被迫流亡
作者:朱稳坦
出於良知,見證一樁鬥毆致死案的貴州農民肖敬明,匿名指認了行兇者——自己的親戚和老鄉。他的匿名在法院出乎意料地被曝光。他受到死亡威脅,被迫流亡天涯,在“法律”與“鄉黨”、“公民作證”與“保護缺失”之間苦苦掙扎。
★ 本刊記者/張鷺(發自貴州、北京)
“怎麼説呢,這種事在我們老家,有點像偷人,一樣不光彩”。
雖然在警察的“大道理”中是在“維護法律”,肖敬明還是用“做了虧心事”來説自己出面舉證老鄉的行為。他那些已經入獄和正被通緝的老鄉們顯然也這麼認為,他們到處打聽這位“叛徒”的下落。
從貴州省大方縣老家出來,歷經貴陽、寧波、北京,以及現在的藏身之處,從地理上看,貴州人肖敬明的謀生軌跡,差不多圍着中國版圖劃了一個圈。但肖敬明認為,他的生活始終沒有脱離鄉土。
肖敬明喜歡用“在我們那個圈子裏面”來開始自己故事的敍述。直到有一天,這個圈子所秉持的鄉土倫理遭遇國家法律,以及他內心的良知,他的人生“氣運”一路向下。
“不説的話,良心受一輩子譴責”
肖敬明的人生起伏,以16年為一個坎兒。1990年,16歲的他站在一輛販豬的貨車車廂上,他被一個老鄉從大方縣農村老家捎進貴陽城,自此開始他的闖蕩生涯。32歲這年,在寧波已經成為小老闆的他,“一夜回到解放前”,同樣是因為老鄉。
時間回到2006年7月14日晚10點,肖敬明的親戚趙偉和鍾力與兩個東北人發生了口角。趙偉在與東北人趙喜揚的肢體衝突中吃了虧,雙方各自叫來工友或老鄉。肖敬明的老鄉錢義和龍守瑩,是在麻將桌上被叫過來的。他們分別帶上菜刀和鐵棒趕到江北區的洪盛路,寧波城鄉結合部的一條街道。
一番“刀光劍影”,東北人趙喜揚重傷倒地。對於肖敬明,要緊的是兇案發生地離他開的洗頭店不到30米,近到他能清晰地聽到鐵棒敲擊頭部的聲音。更糟糕的是,錢義和龍守瑩當時正是從他的洗頭店裏持械衝了出去。
警察是肖敬明用公話叫來的。他幫忙將當時身受重傷的趙喜揚送上警車,面對警察對事發過程的詢問,選擇了沉默。對他來説,這不過是這個佈滿工廠的新興工業園區眾多鬥毆事件中的一宗,就情節的驚險程度而言,尚不及肖敬明見過的其他類似黑幫電影的事件。
轉折發生在當天的後半夜,肖敬明被寧波市公安局江北分局洪塘派出所民警王必臣一個電話從牀上叫了出來。王必臣與派出所副所長李東泉身穿便服,一臉嚴肅。鈍器擊打頭部造成的重型顱腦損傷,奪去了趙喜揚的生命。
“你忍心看到人就這麼被打死了,卻破不了案嗎?”在擺過一番“大道理”後,李東泉在車裏問他。
“當時在車上,我腦子裏馬上跳出來電影裏那些賣國賊和叛徒的樣子,”肖敬明説。現在回想起內心短暫的權衡過程,當時最能打動他的,還是李東泉的這句話。這位只有小學二年級文化的農民心裏想,“人都死了,案子破不了,他就成冤魂了,不説的話,良心受一輩子譴責。”比起“出賣老鄉”,“説出來會好受一點。”
得到李東泉“絕對不會泄露半句”的承諾,肖敬明決定把自己的目擊説出來。他提供的線索成為破案的關鍵,致命的行兇者龍守瑩當晚在住所裏被抓捕。錢義在逃亡中不斷向他一貫信賴的肖敬明借錢,不久後在嘉興的一家網吧落網。趙偉和鍾力則流亡於福建、廣東、新疆。
錢義只在“裏面”呆了一個月就被釋放。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李東泉曾對此解釋,“錢義一直不肯交代具體案情,雖然有其他的一些證據,但檢察機關沒有批捕。”
這成為肖敬明噩夢的開始。錢義在被釋放的當晚,就帶着滿腹狐疑來到肖敬明開的另一個歌廳。他極力否認自己出面作證,錢義還是搬走了歌廳裏價值上萬元的音箱。從此,他的洗頭店和歌廳成為鬧事者的目標,手持砍刀、鐵棍的小青年,在他的店裏拍桌子、打板凳。在此以前,“講義氣”的他被眾多老鄉暱稱為“三哥”(肖敬明在兄弟中行三),這是不可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