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達三：聖誕節為什麼不“申遺”？

一年一度且越來越熱鬧的聖誕節過去了。相比聖誕節的風光而言，中國文化似乎還在為自己的生存與尊嚴而苦苦掙扎，比如最近有大陸學者提出“周易申遺”(申報世界文化遺產保護)，而台灣學者則提出“繁體字申遺”，又如近年來還有為春節、中秋、中醫、書法等“申遺”的話題和活動等。筆者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即為什麼歐美國家不為聖誕節“申遺”，而我們卻對“申遺”樂此不疲呢？

原因並不複雜，聖誕節根本就無需通過“申遺”這種自娛自樂的方式來獲得保護與滿足，相反，“申遺”有可能束縛自己的發展與擴張，還有可能造成自家紛爭與內耗———到底是新教聖誕節還是天主教的呢？到底是歐式聖誕節還是美式的呢？

聖誕節背後是西洋文化，是一種強勢的宗教文化，所以有些國家和民族的文化資源在它的衝擊下逐漸感到了進行自我保護的必要———“申遺”命題很大程度上是基於這種考量。就此而言，在“全球化”亦即“西洋化”甚至是“美國化”的大背景下，“申遺”就成了中國文化抵制強者擴張和實現自我保護的方式。同時，同屬“儒教文化圈”的韓國對於中國歷史文化資源的競爭性“申遺”，更加劇了中國人的文化憂慮和民族挫折感，從而刺激和促進了五花八門的“申遺”話題。

然而，問題的關鍵在於，上述兩種“申遺”的初衷都或多或少帶有一種不成熟的“嬰孩心態”。當一個小孩子面臨他者威脅説要搶奪（西洋文化擴張）或分享（韓國競爭性“申遺”）他的糖果時，他往往會把糖果塞進自己口袋裏並捂得緊緊的，因為只有這樣，他才會覺得糖果是自己的、也是安全的。質而言之，“嬰孩心態”是一種弱者的心態，而其反應方式帶有消極性和被動性。更主要的是，這種心態和方式只是求得了心理上的暫時安慰，並沒有從根本上解決或消除了危機。

成熟的心態和積極主動的措施又是什麼呢？在大多數情況下，小孩子甚至是年輕人過聖誕節並非出於對基督教的信仰，而是出於尋找“一個快樂的理由”，因為聖誕節可以帶來祝福、禮物以及聚會狂歡等意料之中甚至是意想不到的快樂。那麼，我們的傳統節日安在？歷史上給孩子們帶來快樂的“風箏節”、給年輕人帶來憧憬的“七夕節”，如今已經消失殆盡、無影無蹤了！如果一種文化都不能給孩子們和年輕人帶來簡單的快樂，那麼這種文化的價值和意義又何在呢？

當然，文化絕不能單純地以是否會給人們帶來快樂論成敗，但是，立足於多做一些耐心的、細緻的、創造性的傳統轉化工作，毫無疑問能給我們許多啓示。中國文化要想復興，就是要既不放棄自身的價值持守，同時又能符合並影響現代人的價值訴求。

必須指出，所謂“遺產”，就是“死亡”或“瀕危”的東西，讓人憑弔感嘆、同情憐憫。幾十年前，中國學者周憲文和美國學者列文森都曾預言：以儒家文化為主體的中國文化會像木乃伊一樣被送進博物館，成為人們參觀和欣賞的文化遺產，而不是信仰和踐行的對象。所以，對有志於復興中國文化的人士來説，應該堅決避免中國文化的“木乃伊化”或“博物館化”，下大力氣把中國文化變成與人們生命、生存、生活發生內在與緊密聯繫的活潑潑、活生生的文化生態。

中國文化本來是一種很大氣的文化，或許我們更應該具備的兩個夢想和心態：一是中國文化像聖誕節一樣無須通過“申遺”而能復興與光大；二是樂見他者都來競爭中國文化為其本國的“遺產”。如果這不是痴人説夢而是言之合情合理的話，那麼津津於“申遺”的想法和做法何其小量哉？▲

（作者是北京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