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制:孫中山孫女未被錄取
北大給予部分優秀中學校長推薦學生上北大的權利,成為近期教育領域最熱的新聞。在嚴格的高考制度實行多年的今天,北大的“中學校長推薦制”這一舉措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時間眾説紛紜。
“高考推薦制”,這個塵封已久的名詞,不由得讓人想起“文革”前中國高考的那段歷史往事。當年,只有“根正苗紅”的學生才能獲得推薦上好大學,但很多成績優異的學生因為家庭出身不好政審不合格,只能被迫降格錄取或落榜,成為歷史時代的犧牲品。當然,此推薦非彼推薦,二者之間有着截然不同的內容。只是那段令堪稱荒唐的往事,今天聽來仍然讓人唏噓不已。
尖子生落榜讓人費解
我國高校招生走過一條曲折之路,1966~1970年5年沒有招收新生,1971~1976年6年推薦工農兵學員上大學,1977年才恢復正常高考。在這之前,1958~1965年的8年中,高校招生還有“不宜錄取”和“降格錄取”的政策。筆者是1959屆高中畢業生,同學中有不少是新中國教育史上這一極“左”招生政策的直接受害者。
筆者的中學生涯是在古城開封度過的。從民國時期一直到上世紀五十年代初開封都是河南省省會,這裏代表着全省教育的最高水平。母校育才中學的師資、學風、學生在開封都是很好的。我所在的高59屆共200餘人,1959年高考時除了不願升學的以外,都考上了大學,而一些尖子生卻落了榜,這真讓人費解。
省文科狀元因出身不好“不宜錄取”
在當時的氛圍下,人們不敢詢問原因,心中的疑問只好壓在心底。改革開放後,“左”的錯誤一次次得到糾正,當年的謎團才慢慢解開。原來,校方在極為保密的情況下對學生作了政審,除了推薦留蘇生和保送生外,政審結論基本分為四類:1.可錄取機密專業;2.可錄取一般專業;3.降格錄取;4.不宜錄取。政治審查的依據,並非個人表現或學習成績,而是家庭出身和社會關係。出身地主富農家庭的,或者家長在1957年被劃為右派的,或有海外關係尤其是港澳台關係的學生基本上都是不宜錄取和降格錄取者。當時高校招生時先看政審結論再看考試分數,我的同學中因此失去上大學機會的不在少數。這裏略舉數例。
江雪,1954年從入朝志願軍退役經考試插班到育才中學初二,始終保持門門功課5分的優異成績。被保送入高中後,在《人民日報》上發表過小説,又是校學生會副主席、團支書,還多次被評為“三好學生”、“優秀團幹部”。1959年高考時,江雪報了北大、北師大等名校。然而,他接到的是一封這樣的信:“由於招生名額有限,今年你未被錄取”。後來,江雪才知道自己因為家庭出身問題而落榜,並獲悉在1959年的文科考生中,各科成績都在85分以上的,全省只有兩人,江雪分數最高。當時有八所大學都想錄取這位“省文科狀元”,可是均在“不宜錄取”政策面前望而卻步。
範天成,是老師眼中的文理全才,高中時對巴甫洛夫的高級神經活動學説,盧瑟福的原子結構模型理論,化學中的電離理論,數學中的非歐幾何體系十分着迷。他興趣廣泛、視野開闊,已經在有意識地追尋前代成功學者的科研思路與方法,以期為升入大學後及早轉入創造性研究做好準備,卻因家庭出身問題被“不宜錄取”。他找工作時碰到一個急需語文算術代課教師的小學,聽説他語文算術都能教,高高興興地把他領走。
呂延梅,初中時是“全5分”學生,被保送到高中部。他雖出身富農,但自恃學習成績優秀,報了北京大學數學系。他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信封右下角印着北京大學四個字,但被藍水鋼筆劃掉,改寫成“開封師範學院”,又被用鋼筆劃掉,最終改定為“開封師範專科學校”。開封師專屬兩年制大專。呂延梅雖被該校錄取,上的卻是一年制的數學短訓班,這種短訓班不算學歷。從北京大學一降再降,落到師專一年制短訓班,呂延梅可謂1959年高考“降格錄取”的典型。
孫穗芳
孫中山孫女未被錄取“哭都不敢哭”
當時這樣做的,不是開封育才中學一家,也非河南一省。受傷害的也不單是高中生,連初中生也因同樣的緣故被剝奪了上高中的資格,而且這樣做並非一年。“文革”初期開封某中學檔案室被撬,學生們發現正要參加高考的66屆應屆畢業生的政審檔案,分類與本文開頭所説相同,此事曾引起轟動。這證實了直到1966年“不宜錄取”、“降格錄取”仍在執行,只是因為“文革”突起導致高考中斷,才悄然止息。經查檔案,1958年河南省某市高考“不宜錄取”的比例是7%,1966年是6.1%。自1958年~1966年,8年裏全國遭“不宜錄取”、“降格錄取”的高、初中生究竟有多少?只有問老天才能知道。
孫中山的孫女孫穗芳在《我的祖父孫中山》的後記中記述:“1955年,我從上海第八女子高中畢業,我三年高中的總平均成績在90分以上,還被評為五好學生。在教師的指派下,我還負責幫助五位同學通過了畢業考試。雖然有這樣的成績……我不能進入任何一所大學讀書。我對自己的未來非常悲觀,卻連哭都不敢哭……就寫了一封信給祖母宋慶齡……祖母很快回了信,信上説:上大學不是人生唯一的道路。不過,她在信的最後一行提到:但願我明年能進入大學;次年我進入上海同濟大學。”孫穗芳的回憶表明1958年以前高考中也有類似的政審條件。只不過1958年以後政審涉及的內容更多了而已。
經濟日報出版社1998年9月出版的《荊棘路》中收錄了劇作家吳祖光的幾篇文章,他談到自己被打成“右派”後的悲慘遭遇:“什麼反右、批判、檢查、勞動我們都經受了;但是使我最痛苦的是我的家庭,我的母親、妻子、子女……我們3個孩子,都不許升學。長子吳剛去近郊農村‘鍛鍊’,次子吳歡初中讀完也送到北大荒,做了7年‘兵團’通訊員,每天走70華里送信的苦役。小女兒吳霜初中畢業後,竟被原來最喜歡她的女班主任老師取消了她升學的權利,只能留在家裏……”吳老在這裏記述了初中不能升高中的小女兒。
(本文來源:北京青年報 作者:《青年週末》-袁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