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太:我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下一個“李莊”
從幫助農民工打官司到幫助黑社會打官司,周立太有着普通律師一輩子都難有的複雜經歷
周立太:我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下一個“李莊”
“你那麼有信心絕對不會成為第二個李莊嗎?”記者問道。
周立太從椅子上站起來,盯着記者,提高了嗓門,“我周立太不可能,永遠都不可能成為第二個李莊。我一輩子都沒請過法官吃飯,我一輩子都嚴格按照現行法律和行業的規範執行……”
我周立太永遠都不可能成為“李莊”
“有人説現在李莊被抓了,趙長青、周立太還不是吃香的,喝辣的,都沒有動他們一根汗毛……”周立太臉上的肌肉緊繃起來,滿臉氣憤,儘管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成為李志剛的辯護律師後,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人罵他,但還是不能接受被人拿去和李莊相提並論。“周立太和趙長青沒有觸犯法律,當然就不能抓周立太、趙長青嘛……”
“我周立太不可能,永遠都不可能成為第二個李莊。我一輩子都沒請過法官吃飯,我一輩子都嚴格按照現行法律和行業的規範執行,我決不損害他人利益,也不損害司法公正。我對我律師所的人要求都很嚴,先做人後做律師。”周立太從椅子上站起來,盯着提出“你就那麼有信心絕對不會成為第二個李莊嗎?”這個問題的記者,提高了嗓門,底氣十足地回答。
早在媒體對外公佈李莊被抓之前幾個小時,周立太就通過媒體的朋友知道了這件事,當時他就謹慎地對記者説,這件事要用證據來説話。“他説有人説這次是故意整律師,我首先不贊成這種説法,因為我是個律師,所有的事情必須講證據。抓李莊要有證據,説政府故意整律師也要有證據。”在周立太看來,重慶打黑現在不僅在國內,在國際上都處於風頭浪尖,如果沒有任何事實、證據,重慶警方就抓多名律師,那將要承擔很大的風險。
“所以,目前來看,我們只能相信警方的説法。”在對李莊案無數的爭論聲中,周立太選擇相信警方的説法。
中國的律師這樣發展下去 我很擔憂
寬大身材的周立太身上,有太多職業氣息,比如大嗓門,能説很長時間而讓別人無插嘴的機會,習慣用具體的事例來佐證自己的言論等。在採訪中,最容易讓周立太激動的話題,就是目前律師行業中存在的種種問題。每每這時,他便會提高好多個分貝,在房間中來回地走動,舉各種不同的例子。
“一個律師進去了,其他律師就説我們要想辦法營救他,撈出來。那假如一個公務員被抓了,是不是所有的公務員要把他撈出來呢?法律人對這個事要用法律的方式來評判。”周立太非常不滿有些律師在李莊被抓之後,提出的要把人撈出來之説。在他看來,李莊案不管結果怎樣,最重要的是對律師們起到一個警戒作用,思考為什麼現在律師的社會印象不好。“現在網上的評論有兩塊,一方是臭罵律師的,一方是説司法機關亂搞的,這兩個聲音都是不理性的。”
自李莊案出現以來,律師界爭論最多的,便是這樣的事件、某些媒體具有引導性的報道和網友的評論,會對律師的形象產生負面影響。在一家律師類雜誌工作的記者曾説,律師們對於自己行業內部的問題都很清楚,所以他們雜誌就不去揭黑了,因為大家都知道,都避諱。
“一個學法律的人,如果玩弄法律,將是歷史和社會的悲哀,所以我説出賣靈魂比出賣肉體更可悲。”周立太並不避諱律師中學法不守法,學法不怕法的現象,“有女律師打官司打到法官牀上去的,也有法官判案判到律師牀上去的,我説啊這樣的律師比賣淫女還不如……”當週立太説完這句話後,記者問他稿子中能用麼,他不置可否地嗯了幾聲。
其實,最讓周立太難以釋懷的是,現在越來越多有“背景”的律師,正在擾亂律師行業中的規則。“那些有錢的人,都喜歡找有背景的律師,都以為開價高的就是好律師,名律師。有些律師就直接説,給我多少錢,我給你撈出來……”作為從底層一步一步“打”出名來的周立太,他沒權沒背景也沒錢,所以至今,他的重心依然是給農民工打官司。
“律師不但是個職業,而且應當用他的職業推動社會和法律的進步。我們作為法律人,要維護法律的尊嚴,保證法律的正確實施。”周立太評價自己是一個講規則的人,因為在他看來,法律和其他學科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學規則、講規則,否則社會就會亂套。但越來越多的現實讓他擔憂,“我到很多大學去做過演講,很多年輕人選擇學法律就是為了賺錢,為了名和利……坦率地講,我對中國律師這樣發展下去很擔憂。”
什麼都看不到 我就是“瞎説”
從趙長青、周立太等律師開始替“黑社會”辯護,就不斷有《南方週末》等媒體報道,在打黑背景下,律師們都不願意接手這樣的案子,因為發揮空間太小。
“説穿了,就是明顯有一些法律外的因素干擾。”周立太直言道,這些因素包括:開庭過程中要求人大代表、政協委員聽起訴書,庭審完要開會聽他們的意見;有關部門專門發文給律師,要求他們講政治,顧大局,守紀律等。重慶高院規定的不減刑、不假釋、不緩刑等。
周立太作為涉黑被告人李志剛的代理律師,因為提前見不到被告人,看不到案卷,看不到證據,只能在法庭上瞎説,“其實,瞎説是一個諷刺性的語言。”他苦笑。在辯護結束後,很多律師選擇少説或不説,包括趙長青,但周立太依舊敢説。
“庭審那天,那個法官有點走形式,我就講,請審判長注意,保障律師和被告人的辯護權是我國法律的基本原則,如果程序不公正談何實體公正。那天好多人聽,當時法官就很不舒服。”“有次我問被告人事情,法官説你不要囉嗦,我當時就大聲地説你才囉嗦呢。”在周立太看來,重慶打黑很重要,但打黑不是黑打,所有的程序都是必須的。“人家黑你不能黑吧。”他調侃道。
早在10月13日,周立太就表達出“打黑要避免運動化、防止擴大化”的觀點,當時整個社會對打黑還是一片叫好聲,此言論一出,無數板磚飛向周立太。“當對一個社會事件,只有一種聲音的時候,就不正常了。”周立太認為在一個有不同價值觀、文化背景的社會中,應該有不同的聲音,自己在那種情況下説出這樣的話,是理性並負責的。“那個記者説你怕我寫出去嗎,我説你寫就寫出去,因為這是事實。”
周立太所説的事實,來源於對他代理的涉黑被告人李志剛案件及其他一些案件的瞭解。比如在他的瞭解中,李志剛和“開縣一霸”李義僅是一個鎮上的,開中巴車的李志剛因為和他人發生糾紛,就把人家的中巴車給砸了。在他看來,這就是構成了毀壞財物罪,和李義的黑社會團伙聯繫不到一起。而在這次打黑中,李志剛的父親和弟弟,都被抓,分別獲刑7年、17年。
當問起周立太,從他説出“避免運動化、防止擴大化”後,對重慶打黑有沒有起到一些影響。他挺肯定地説,還是起到一些影響,最起碼開始引起了官方及民眾的思考。“王立軍局長上次講過,重慶自成立直轄市以來,有60萬件案件沒有破,也就是一年5、6萬……所以説,打擊犯罪,要建立起長期、良好的常態機制來打擊,不能是動態的。往往通過運動的形式來完成的,都會擴大化。”
這本書不會被封殺
“我有理由相信這本書不會被封殺。為什麼?因為這本書裏沒有反政府、反社會的話,只是揭露了周立太在深圳多年來打官司的事,而且好多現象已經被法律法規進一步完善了,是一個進步的體現。”周立太所説的書,是指陳文定給他寫的傳記《從底層滾出來》。據陳文定了解,周立太應該是國內第一位以傳記形式出書的律師。
雖然周立太相信他的傳記不會被封殺,但他依舊敏感。為給新書做宣傳,陳文定曾聯繫北大和人大,希望能合作辦演講。最終,北大以周立太在這段時期太敏感,人大以所有的新聞稿件必須經他們審核後方能發佈為由,或正面或委婉拒絕了這次合作。
在和周立太的長期接觸中,陳文定發現這位被媒體聚光最多、在國際上都知名的農民工維權律師,其實是極懂政治,極會講話的,比如面對不同的媒體,他知道説不同的話,知道什麼該説什麼不該説。而且更讓陳文定感興趣的是,這並不是一個“高大全”式的人,相處時間久了,就會發現他的粗魯,講髒話,缺乏團隊精神、知識面不全等各種缺點,也會發現他近似於冷酷地講究原則性,善於思考等優點。
“在隨便哪家媒體上都能找到周立太的新聞,但在任何銀行裏都找不到周立太的存款。”周立太常在媒體前説起這句話。從他向農民工討要律師費開始,“錢”便是與周立太有關的新聞中,被提及頻率最高的詞彙之一。哪怕是在替黑社會團伙辯護的新聞中,他也被指收了黑社會的黑錢。“我就收了五千塊錢,還交了幾百塊錢税,還得出來回的路費……”這樣的解釋周立太已經説過很多次,但還是不斷有人懷疑。
周立太缺錢,儘管他早在前幾年有關方面就評估其“名值千萬”。“我現在就像在股市,被套牢了一樣,不得不繼續給農民工打官司。”周立太並不隱瞞他不想再打農民工官司的想法,因為14年來農民工們累計拖欠律師費已近500萬。
“深圳寶安區要建立一個農民工博物館,希望能把我多年來辦的案子資料,作為館藏。我就直接跟他們説,希望能給我錢,因為我是一個窮人。”除了和博物館商量合作外,周立太還在和一個導演商量拍電視劇的事情,那個導演計劃把周立太的故事拍成電視劇,這個想法讓周立太心動,但資金是個大問題。在採訪的最後,他給記者説,要不問問你們老總,看他有沒有興趣投資,我保證肯定好看。
“你覺得自己還是底層嗎?”
“還是,儘管從名氣上看,我不是。但本質上,我還是一個底層人。因為我還在替底層的人打官司。律師本來就是一個社會工作者,不要牛得不得了,其實就是一個職業。”(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