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鴻兵:當“貨幣戰爭”遭遇“隆中對”
目前世界上沒有一個統一的、準確的、大家公認的、合理的貨幣估值體系,所謂的高估或低估不能只看中國採購原材料或者是製成產品的價格,貨幣價值不僅與消費物價掛鈎,還與資產掛鈎。而資產價格在中國,我覺得已經遠遠高於西方國家了,無論是股市還是房地產市場。
《社會觀察》:“貨幣戰爭”怎麼又開打了?
宋鴻兵:“貨幣戰爭”這個概念在2007年我的《貨幣戰爭(一)》出版之後,在西方已經“爆炒”過一輪了,並不是一個新概念,現在變得熱門可能是源於今年9月巴西財長的一句話引發的新一輪的“爆炒”。 可能大家知道,這個概念最早是從中國出來的,但為什麼現在國際輿論那麼高,我覺得他們大概想要表達這樣的觀點:是中國人通過操縱匯率、低估人民幣從而向美國發動貨幣戰爭。在我看來這更像一個輿論上的操作手法,希望人們都以為“貨幣戰爭”的起因是由於中國人低估了人民幣,所以導致了世界貨幣混亂。但是現在越來越多的國家已經逐漸認識到,事實上是美國啓動了第二輪的發燒計劃,使得美元大幅度地貶值並嚴重衝擊了國際外匯市場,這才是大家所公認的導致這場所謂大混戰的原因。
但就目前而言,美國的輿論力量還很強大,談及“貨幣戰爭”人們仍舊首先會聯想到中國。前幾天我在韓國參加“世界知識論壇”就遇到了這樣的情況,輿論全是一邊倒,全部是在指責中國、要求人民幣升值。原本這是一個亞洲的論壇,與會的15個主講嘉賓中有13個都是歐美人,包括獲諾貝爾獎的威廉姆森和克魯格曼,還有尼爾?弗格森、前首相布萊爾、馬哈蒂爾、魯比尼等等,一批大腕坐在一起,異口同聲説人民幣應該升值。真正代表亞洲的只有兩個聲音,除了我之外就是日本前首相鳩山。這個會議是G20峯會的前哨戰,就是輿論準備、凝聚共識。原本可能是打算一起指責中國的,但我在會上的發言很可能在很大的程度上使局面變得混亂了。
我先是跟魯比尼大戰了一個回合,然後做的主題演講的內容是人民幣為什麼不能大幅度的升值,升值後對中國的損失會是什麼、對全世界的損失會是什麼樣的,最後肯定是一個兩敗俱傷的結局。隨後我從輿論的高度提出了一個“貨幣道德”的問題,也就是什麼叫低估,什麼叫高估。目前世界上沒有一個統一的、準確的、大家公認的、合理的貨幣估值體系,所謂的高估或低估不能只看中國採購原材料或者是製成產品的價格,貨幣價值不僅與消費物價掛鈎,還與資產掛鈎。而資產價格在中國,我覺得已經遠遠高於西方國家了,無論是股市還是房地產市場。因此人民幣在中國經濟體系運轉的時候,到底是被低估還是高估就很難説清楚,誰有一套理論方法能夠準確計算出是高估還是低估?沒有一個全世界公認的理論標準和體系,這本來就是一個懸案。

《社會觀察》:美國的“發燒計劃”救得了美國嗎?
宋鴻兵:這是克魯格曼跟尼爾?弗格森他們激烈較量的一個焦點。 美國實施了“貨幣寬鬆政策”,實際上是把美國的債務大規模地貨幣化,其總量可能高達1萬億美元。尼爾?弗格森提問説,在經濟復甦沒有一個太明顯的重大危機的時候,為什麼要來第二輪貨幣寬鬆政策? 第二輪的主要目的是什麼?到底是為了創造就業還是稀釋債務?克魯格曼回答説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迫使消費者花錢,如果不花錢就會虧損,通貨膨脹會吃掉你的存款。
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現象?美國經濟擴張的根本動力源於信貸,信貸擴張了才能夠推動經濟。如果我們把經濟比喻成一個大水車,信貸擴張就好像水流衝擊着水車的齒輪;如果信貸停止擴張,水車就轉不了。美國在整個2009年一年中私人部門的信貸整體收縮大約1.8萬億美元,迫使美國不得已用公共開支、政府國債和地方政府債擴張了1.8萬億美元對沖,藉此才能保持美國整個信用體系不至於收縮。目前美國經濟陷入一個惡性循環,出現了一個類似上世紀30年代的通縮、蕭條、加劇通縮的局面,而反轉通貨緊縮就是一個財富絞肉機。這是導致美國進行第二輪貨幣寬鬆政策的一個最主要的原因。
老百姓一方面財富縮水、資產下降,另一方面下崗、失業、負債加劇,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不可能再去透支消費,相反必須要增強儲蓄,此時儲蓄變成消費的唯一來源。這就是金融危機之後,美國的儲蓄率上升到6%-7%的原因。這也是導致美國量化寬鬆政策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雖然中央銀行可以大規模地印刷貨幣、可以把國債大規模地貨幣化或者把兩房債券大規模貨幣化,但是對不起,您這個錢堆在商業銀行沒有人去借,老百姓現在嚴重負債、已經不願意去借錢消費。這就導致政府募來的錢不可能真正地流入到消費領域,進不了消費領域就不能促進經濟正常的循環,水車是轉動不了的。而企業也不願意過多地借債,如果老百姓不消費,賣給誰去?企業和老百姓的信貸在下降、在萎縮,只能靠政府發國債和把國債貨幣化才能夠填補信用擴張的下降。這就是美國現在碰到的一個最根本的問題。牛不喝水強按頭,中央銀行企圖製造大量的流動性,但現在牛滿肚子都是水,一肚子都是債務,你再讓它去喝這個水,已經沒胃口了。
克魯格曼的思路是大量地印發貨幣之後,希望這些貨幣重新流入美國的資產市場,推高股市和房地產價格,讓美國人的資產負債表好看起來。就是説房價重新上漲,之後就能夠再從房價上再貸錢、再消費。對不起,那個時代已經結束了。
《社會觀察》:美國政策沒有達到預期目的,會有什麼結果?
宋鴻兵:美國量化寬鬆政策只能從一定的程度上掩蓋現在出現的問題,實際上是把他們現在面臨的困境向世界其他的國家轉嫁:過剩的流動性勢必被大量的對沖基金或者投資銀行以非常低的成本進行美元套利交易,把這些錢借出來,投往經濟復甦快的以中國為代表的亞洲和發展中國家。熱錢進入當地的房地產、股市以及資源性產業就會形成資產泡沫, 同時大量的資金湧入使得本國貨幣有強大的升值壓力。
此外,貨幣是什麼?貨幣是債權的收據,當美國擴張貨幣印發的時候,勢必使得所有美元持有者的美元資產以及債權大幅縮水,使得持有者的含金量下降,這也就是稀釋債權的過程。所以當美元湧向全世界的時候,所有的國家會奮起反抗,保護自己的利益不受損失,這是導致我們現在出現一系列貨幣混戰的根源,其實根本還是美國和其他發達國家的負債太重,消化不了就只有通過量化寬鬆政策來向全世界攤銷這個債務,攤銷這個損失。而在這個過程之中亞洲國家或者是新興市場國家復甦得比較快,那就勢必面臨着大量美元的流動性的入侵。所以説這個是導致我們現在看到的貨幣戰爭的一個綜合性的前景。如果説歷史上有什麼前車之鑑,那就是上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因為這次的危機程度跟30年代是可以相提並論的。30年代的大蕭條之下,為了擴大出口,大家爭相貶低自己的貨幣,結果使全世界同時抬高關税,增加貿易保護。最後的結果是整個全世界的貿易總量下降了65%。
《社會觀察》:目前這個狀況下人民幣能否國際化?
宋鴻兵:周天子不行了,想成為春秋五霸還是戰國七雄?這取決於中國自己的定位。我認為我們不會變成第二個新加坡或者第二個韓國,因為這些國家的資源、板塊和人口都只有那麼大,天生就不能成為主角,但中國這個塊頭往這一放,天生就是男一號,它有這樣的資源。所以説如果有這個戲份和想法,就得從歷史中學習怎麼才能像美元取代英鎊那樣一步步來。
我正在寫的《貨幣戰爭(三)》中講述了英美貨幣國際化的過程,那是伴隨着貿易國際化的過程同步進行的。人民幣的國際化,實際上遠不是我們現在提出來的那麼簡單。比如英國在中國建立的龐大金融體系和在全球建立的龐大網絡從來都是跟着貿易走的,就是洋行開到哪、金融服務就跟到哪。滙豐銀行在中國成立是因為大量的英國洋行在中國貿易,為什麼?因為國際貿易的第一筆業務就是國際匯兑:英鎊怎麼從倫敦寄到上海,怎麼從上海打到倫敦;還有跟本地的錢莊怎麼打交道,怎麼拆票,怎麼進行匯票交易,怎麼進行融資。金融機構是跟着商業一塊走的,但在中國兩者是完全脱節的。
中國現在首先要解決的是在全球範圍內的金融體系的擴張,也就是全球佈網絡。金融實際上玩的是網絡。中國目前碰到的一個最大的障礙就是完全沒有控制渠道,全球的金融渠道完全被外人所控制。人民幣國際化變成了體外循環,面臨着極大的風險。所以在《貨幣戰爭(三)》中,我提出了金融高邊疆的理念:只要在全世界有使用人民幣的地方,只要有人民幣在流動着,這個地方就有你要保護的國家利益、就是你要維護的金融高邊疆,你就必須要監控那個地方的行為。不管是在市場上交易,還是在大家的手上換手,你要清楚這點而且你得保護你的貨幣在這個過程中不會被人家惡用。
如果沒有集中網絡就不可能掌握清算中心,清算中心主要的作用就是了解全世界的資金流動。這就好像是中國的軍方一定要堅持要用自己的系統,而不用GPS。你要是跟其他的國家打仗,你的這個衞星的準確程度、定位的準確程度是差一米還是差十米,還是差一千公里,這個誰説得清楚?所以中國要堅持走自己的定位系統。
金融系統也是一樣。如果現在完全要依靠別人提供的網絡、別人的清算服務去進行國際化就等於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送給了別人,是不是要你的命、傷害不傷害你,決定權已經不在你的手上了,您願意這麼生活嗎?建立全球的綿密的金融網絡不是一步就能到位的,如果在建立起這麼一套體系之前就貿然把人民幣放到國外去,或者是這個量大到一定程度變成了體外循環,那些錢可能就會失控。失控之後,在某些極端的情況下,可能會對我們產生極大的副作用。
《社會觀察》:G20峯會上美國與中國的匯率之爭會爆發嗎,中國該秉承什麼樣的戰略應對匯率挑戰局勢?
宋鴻兵:讓人民幣升值誰能從中得到好處?我覺得是華爾街。這些人掌握着全球的經濟網絡,匯率如果出現巨大的反轉,或者是巨大的波動,全世界的資金將會大幅度地進行跨境流動,過誰的網絡?過哥幾個的網絡。當你的資金流動過大的時候,不管你是熱錢,還是直接投資,還是其他任何的錢,只要你走我的網絡的時候,我的盈利一定是增加的。
所以中國在制定戰略的時候,首先要鎖定戰略的對手是誰,只要這些人在中國有大量的人民幣現金準備套現,你就絕不能升值。因為一旦他的戰略達成了,你的戰略就失敗了。很多學者説人民幣升值後進口的商品可以價格便宜、可以調整中國的產業結構等等,這都是純理論的研究,而放到實戰中就差距太遠。他們想象到的國際化的人民幣戰略是沒有對手的研究,制定出的戰略純粹是空對空。中國最早的實戰戰略是隆中對,劉備、孫權、曹操,跟誰打仗都不一樣。
《社會觀察》:人民幣會升值嗎,趨勢怎樣?
宋鴻兵:某種意義上而言,美國現在的情況就好像是打劫,怎麼打劫呢?我上了一箇中巴,車上的乘客有中國、印度還有其他的國家往那一坐,歐元往那一坐。美國拿着刀子上來了,説哥們對不起,我現在缺錢,把你的手錶、錢包都交出來,把你的現金全部交給我。不然的話,那對不起,咱們就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我就得對你做出懲罰。這時,如果中國打算挺身而出是要掂量一下的,要不你把他收拾了,要不你可能挨兩刀,你願意選擇什麼?懾於美國長期的淫威,行,這回我把表給你,下回我再掏錢包,再拿一點現金。其實就是這麼一個問題。
來源:社會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