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夫•奈：中美軟實力不一定是零和遊戲
2010年，世界局勢跌宕起伏、雲詭波譎、複雜多變。“天安號”事件、延坪島炮擊事件和俄日北方四島爭端令東北亞局勢持續緊張;歐洲主權債務危機爆發、美國失業率高企、“匯率戰爭”的緊張情緒一觸即發，無不昭示多國經濟寒冬雖過，但春天的腳步仍姍姍來遲。
2010年，國際社會還經歷了悲歡離合：海地7.3級地震造成逾20萬人死亡、冰島火山爆發令歐洲空中交通癱瘓、墨西哥灣漏油事件和柬埔寨踩踏事件致千餘人傷亡，天災人禍的陰影依然籠罩人類社會。2010年也是人類展現智慧、勇氣和人性光輝的一年：智利礦工獲救後的欣喜若狂令世人感動;新西蘭七級地震零死亡的奇蹟令世人讚歎;吉拉德(澳大利亞首位女總理)和羅塞夫(巴西首位女總統)的走馬上任給世界政壇增添亮麗色彩。
站在歲末年初的時間點，廣州日報國際部從今日起陸續推出“對話中外高端人物”七大專題，以期透過中外知名官員和學者的視角，剖析和解讀美國“重返亞洲”、東北亞局勢變遷、歐洲主權債務危機與福利改革、貿易保護主義與“匯率戰”，以及危機處理與國家形象等熱點話題。
我們期待，與您在温故知新中共同告別悲喜交集的2010年，並帶着信心和希望在2011年繼續攜手前行。
“中國在發展軟實力道路上一步一步地向前邁進。”2010年12月4日，美國前助理國務卿約瑟夫?奈在北京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如是説。
作為“軟實力”概念的首創者，約瑟夫?奈認為，中國在經濟、軍事等硬實力不斷發展和增強的同時，注重發展文化軟實力和對國家形象的打造，這對避免中國的成功引起其他國家的不安產生很大的幫助。
如果中國的軟實力在美國得以增強，美國的軟實力也在中國不斷增強，這對兩個國家來説是相得益彰的事情。“這並不一定非得是‘零和遊戲’”。
本報訊 2007年，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在十七大報告中強調要“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隨後幾年，中國接連舉辦北京奧運會、上海世博會和廣州亞運會等國際盛事、推出國家形象系列宣傳片、在海外開辦孔子學院、大量招收外國留學生……各種積極發展軟實力的舉措備受世人矚目。
國際盛事展示中國形象
“中國在發展軟實力道路上一步一步地向前邁進。”2010年12月4日，美國前助理國務卿約瑟夫?奈在北京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如是説。
約瑟夫?奈認為，中國在經濟、軍事等硬實力不斷發展和增強的同時，注重發展文化軟實力和對國家形象的打造，這對避免中國的成功引起其他國家的不安產生很大的幫助。“在發展硬實力的同時積極發展軟實力，對中國來説也是一種‘巧實力’策略。”
在約瑟夫?奈看來，一個國家的形象會通過各種事件體現，這些事件會成為世人審視這個國家的載體。如今年10月發生的智利礦工成功獲救事件成就了智利的國家形象，使其成為世人讚賞的焦點。同理，中國舉辦奧運會、亞運會和世博會等大型國際盛事，也成為中國展示國家形象的極佳窗口。
2010年，中美關係波瀾起伏，但約瑟夫?奈依然樂觀：“在某些時候某些問題上，中國和美國是競爭者的關係，但從更廣泛的層面考慮，中國和美國擁有共同利益，這些共同利益比競爭更為重要。”
至於中美兩國自身軟實力的發展，約瑟夫?奈表示，如果中國的軟實力在美國得以增強，美國的軟實力也在中國不斷增強，這對兩個國家來説是相得益彰的事情。“這並不一定非得是‘零和遊戲’”。約瑟夫?奈如是説。
“美國、中國都應發展自身軟實力。這並不一定非得是‘零和遊戲’。如果中國的軟實力在美國得以增強，美國的軟實力也在中國不斷增強，這對兩個國家來説是相得益彰的事情。” ——約瑟夫?奈
對話約瑟夫?奈
中美髮展軟實力相得益彰
廣州日報：您如何評價中國近年來的軟實力發展?
約瑟夫?奈：中國的軟實力確實在增長。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在2007年十七大報告中強調要“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這是非常明智的做法。這也是推行“巧實力”策略的一種體現。
隨着中國經濟的不斷發展，中國的硬實力在增強，但是，與此同時，保持軟實力隨硬實力一同增長非常重要，這樣做有助於避免中國的成功引起其他國家的不安。在發展硬實力的同時積極發展軟實力，對中國來説也是一種“巧實力”策略。
我認為，近年來中國舉辦的很多國際盛事，包括北京奧運會、廣州亞運會和上海世博會，對中國軟實力的發展起到很大的作用;此外，還有在世界各國傳播中國文化的孔子學院、中國向海外的廣播、中國的高校招收更多外國留學生等，所有的這些舉措，都説明中國在發展軟實力道路上一步一步地向前邁進。
兼顧軟實力硬實力
廣州日報：如何在發展硬實力和軟實力之間取得巧妙的平衡?硬實力的增強會不會在某種程度上削弱軟實力的發展?
約瑟夫?奈：就中國來説，我認為中國發展軟實力對中國和美國都有好處。如果美國人覺得中國更具吸引力了，他們對中國的誤解和擔憂就會減少。相應的，如果中國人覺得美國更具吸引力了，他們對美國的誤解和擔憂也會減少。
當然，中國和美國都需要考慮軍事實力等硬實力的發展，發展硬實力是必然的事情。不過，中美同樣可以保持在軍事層面的聯繫和溝通，這樣可有助減少誤解，如以為對方懷有敵意等。
我常常看到的一種危險的情況是：當兩個國家出現摩擦時，我們常常傾向於中斷軍事層面的聯繫，但事實上，那正是最需要保持軍事接觸的時候。“巧實力”的策略就在於同時兼具硬實力和軟實力的發展。兩國還應該保持長期對話，以確保不會對對方產生誤解。
廣州日報：有種觀點認為規模小的國家更有發展軟實力的優勢，因為它們構成威脅的可能性相對小一些，更容易被其他國家接受。您贊同嗎?
約瑟夫?奈：這種看法有一定的道理。確實，小國不會太有存在構成威脅的問題，而大國相對來説可能顯得威脅性更強。但另一方面來説，大國也可以發展自身的軟實力。如美國、中國都應發展自身軟實力。這並不一定非得是“零和遊戲”。如果中國的軟實力在美國增強，美國的軟實力也在中國增強，這對兩個國家來説是相得益彰的事情。
單一事件也提升國家形象
廣州日報：有哪些國家在發展自身軟實力方面給您留下深刻印象?
約瑟夫?奈：有趣的是，有時候一些小國在發展自身軟實力方面表現得很不錯。例如挪威，很多外國人對挪威的印象很好，認為他們的政府開明寬容。此外，挪威雖然只有500萬人口，但是卻花了很多錢在一系列海外援助計劃上面，並積極參與許多國際維和任務，這使得挪威擁有了超出其經濟和軍事實力的影響力。可見，一個經濟、軍事實力薄弱的國家也可能擁有強大的軟實力。
另一個例子是隻有400萬人口左右的新加坡，一方面，新加坡自身經濟發展很成功，另一方面，它積極與鄰國合作，在東盟中發揮帶頭作用。
這兩個國家雖然面積不大、人口不多，但它們對外界的吸引力和影響力都超過了自身的國家規模。因此，並非大國才能擁有軟實力，小國也能充分發揮自身的軟實力。
廣州日報：單一事件能否有助提升一個國家的軟實力呢?
約瑟夫?奈：很有可能。通常一些很戲劇性的事件，如智利救援礦工事件，可使國家受到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和認可。另一個相似的例子是在2004年印尼大海嘯發生後，美國海軍協助提供人道主義救援服務，這使得美國在印尼的軟實力得到很大的提升。再一個單一事件的例子就是中國成功舉辦北京奧運會。
“中美共同利益比競爭更重要”
關於美國重返亞洲
編者按：
美國政府在去年7月公開提出“重返亞洲”戰略。美國重返亞洲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和平的方法，另一種是對抗的方法，兩種方法代價不同，結果不同，影響也不同。
如果美國以合作和友好的態度介入，有利於亞洲的穩定和發展。否則只會激化各種矛盾，導致亞洲四分五裂。
若美國重返亞洲的策略核心是遏制中國，圍堵中國，這無疑錯誤地估計了中國，錯估了國際社會的反應，也錯估了自己的實力。
廣州日報：美國政府公開提出“重返亞洲”戰略，美國希望實現什麼目標?
約瑟夫?奈：我認為布什政府忽略了亞洲。奧巴馬政府對亞洲的重視增加了，但因為伊朗、伊拉克等國家的原因，他並沒有完全放棄中東。奧巴馬的外交戰略重點並沒有完全轉移。
奧巴馬在亞洲的外交戰略目標和克林頓政府是一樣的，不是遏制中國，而是與中國融合。
雖然中美兩國在一些問題上存在分歧，但從長遠來看，中美兩國保持合作將令兩個國家都能得益。
在某些時候、某些問題上，中國和美國是競爭者的關係，但從更廣泛的層面考慮，中國和美國擁有共同利益，這些共同利益比競爭更為重要。
關於匯率貿易摩擦
編者按：
把今年出現的匯率糾紛稱為“匯率戰”雖有誇張之嫌，但各國在匯率問題上出現糾紛日趨嚴重的確是事實。
匯率糾紛之所以產生，根源在於全球經濟復甦的不平衡，因此必然會導致各國間不同步甚至相反的宏觀政策選擇。
不過，今天已經不可能再現上世紀三十年代的匯率大戰，其根本原因在於各方均已認識到全球經濟不存在零和遊戲，損人的結果必然不會是利己。
廣州日報：今年中美之間就匯率問題和貿易問題出現不少摩擦，您如何看待?
約瑟夫?奈：匯率問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問題，貿易保護主義也是。美國目前的失業率接近10%。有部分美國人認為，大量進口造成的貿易逆差導致失業問題變得更為嚴重。隨着美國經濟恢復增長勢頭，我們可以預期貿易保護主義勢頭將相應減弱。但是在美國，如果選民感覺他們可能會失去工作，他們將會把選票投給主張貿易保護主義的政黨。因此，我認為美國目前確實存在貿易保護主義的危險。
我希望看到人民幣匯率能夠在一個漸進的過程中出現一定程度的增長，這對中國自身也是有好處的，可能有助遏制通貨膨脹、推動中國國內消費。很多中國經濟學家開始意識到這個問題。
因此，雖然目前匯率問題給中美關係造成一定程度的壓力，在這個問題上中美兩國依然有可能同時獲益。
廣州日報：今年中美關係的發展不是很順暢。除了經濟問題外，兩國關係中還存在哪些主要的障礙?
約瑟夫?奈：在經濟不景氣，失業率持續走高的情況下，美國方面的過激反應，這將不利於中美長遠的合作關係。
廣州日報：過激反應會帶來什麼影響?
約瑟夫?奈：如果中國誇大美國的危險性，或者美國誇大中國的危險性，兩國的“鷹派”會推動彼此的壯大。如果中美對對方的恐懼增加，兩國就會按最壞的打算行事，就可能會造成不好的結果。
我認為過分恐懼本身才是最大的危險。因為當人非常恐懼的時候，他們便不願意妥協、不願意合作。那麼，對中國和美國來説都是一種損失。
人物檔案
“軟實力之父”約瑟夫?奈
美國前助理國務卿、前助理國防部長、前國家情報委員會主席、現任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院長、美國最具影響力的10大國際關係學者之一……現年73歲的約瑟夫?奈身份有很多，但是最令他在中國聲名遠揚的，仍屬“軟實力”概念首創者這一身份。
1990年，約瑟夫?奈在美國《外交政策》雜誌上發表《軟實力》一文，令“軟實力”概念在世界各國廣泛傳播，成為政界乃至商界、文化界使用率極高的一個詞彙。2004年，約瑟夫?奈的經典著作《軟實力：在世界政治的成功手段》面世。
約瑟夫?奈認為，軟實力是通過吸引力，而非脅迫或者利誘手段實現目標的能力。2007年，約瑟夫?奈對“軟實力”概念加以發展，提出“巧實力”的概念。所謂“巧實力”，就是將“硬實力”與“軟實力”有效地結合。
2009年，美國國務卿希拉里用“巧實力”概括美國外交政策，即動用外交、經濟、軍事、政治、法律和文化等一切可動用的手段，團結朋友，接觸對手，既鞏固原有聯盟，也形成新的聯盟。 由此，“巧實力”被確定為奧巴馬政府外交戰略的主軸。
近年來，約瑟夫?奈密切關注中國軟實力的發展，經常訪問中國，與中國官員和學者保持密切聯繫。他還收養了一名祖籍廣西南寧的小孫女，現年1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