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綠茵反黑英雄再曝內幕 龔建平懺悔信如何出籠的
作者:张晓芳
2002年,陳培德59歲,時任浙江省體育局局長,按照國內官員體制,是一個時間到點船靠岸的年紀了,然而,一場因足球假球、黑哨引起的狂潮卻把他推向了風口浪尖,這位出身北大哲學系的地方體育官員向中國體育、中國足球這塊“反腐敗處女地”頻頻開炮,“透過攝像機,我看到了那些拿了黑錢的裁判正在陰暗的角落裏發抖”,央視“足球之夜”陳培德這一炮更是奠定了他“反黑打假”扛旗者的江湖地位,59歲的陳培德一時間名動全國。
2006年,陳培德62歲,現任浙江省人大常委、浙江省人大教科文衞委員會副主任委員。那場“打假反黑”戰役的硝煙已漸漸遠去,當年的戰友和對手也已各奔東西,有的甚至已是陰陽兩隔,比如第一個寫懺悔信退黑錢的裁判龔建平已經離開人世。
“有些話現在我可以説了。”在頻臨杭州西湖的辦公室裏,陳培德把記者帶回了硝煙瀰漫的“戰爭年代”。
反黑打假風波前的中國足球
中國足球職業聯賽自1994年開始,“中國足球水平沒見有大提高,”陳培德説,可是裁判收黑錢吹黑哨,球員收黑錢踢假球的水平卻是不斷提高。“到2001年,已經到了登峯造極的地步。”
2001年成都五牛對四川綿陽的德比大戰後來被中國足協認定為假球,11:2五牛大勝創下了甲級聯賽的大放水記錄;200年5月19日,浙江綠城對上海中遠,當值裁判在綠城球員還沒回到自己半場時開哨,中遠如入無人之境進球,一場球迷騷亂也因此而引發。在匪夷所思的背後是觸目驚心的交易。
據陳培德透露,在聯賽中買通裁判和球員當時已是公開的秘密。俱樂部一般是通過職業中介人與裁判取得聯繫,起步價為六萬,關鍵場次三十萬,買通裁判,自然也少不了中介人和巡邊員。裁判通過不該罰球的罰球,不該吹越位的吹越位方法來影響整個賽事。“其中最致命的是點球,”陳説,雙方都是事前商議,事後兑現。裁判一般會在賽前衡量一下兩支球隊的實力和主客隊關係,實力太懸殊,裁判也不敢,一般也是在實力接近時收主場俱樂部的錢,如果客隊想要贏球的話就要付出加倍的錢,收兩邊錢的唯一可能是在平局時。“當時有傢俱樂部主場連贏十幾場,而客場居然會連輸十幾場,”陳培德把此定義為:俱樂部主場買黑,客場被黑,俱樂部既是受害者同時又是施害者。
而收買球員踢假球則更簡單,只要買通三個球員就可以搞定:後衞.、前鋒.、守門員,“後衞漏球,前鋒偏球,守門員失球。”
浙江綠城的老總宋衞平入行時並不懂得行情。一開始也沒有這方面的預算,後來主教練點撥後,宋衞平撥出60萬元專款專用,沒想到主教練還嫌太少。“宋衞平以為做裁判工作就是請請客,吃吃飯,頂多再送兩斤茶葉。”陳培德回憶説。
這場風波是怎麼掀起的?
最直接原因是2001年甲B最後一輪涉及五個球隊的兩場比賽,賽後,2001年10月,汽車狂人、吉利的李書福在廣州召開新聞發佈會,宣佈吉利俱樂部退出甲B,退出中國足球。在會上,李書福本是根據法律顧問撰寫的文稿照本宣科,可是説到裁判不公時摔開講稿衝口而出,我們吉利就給裁判送過錢,我們就給裁判做過工作。
全場譁然,足壇譁然,全國譁然。
一時衝動的李書福摳動了扳機,成了這場風波的第一個主角,緊接者,第二個主角也登台了。
綠城俱樂部的老闆宋衞平在杭州通過電視也看到了這一幕,飽受足球潛規則之苦的他馬上致電李書福,邀請他到杭州聯手反黑打假,兩人一拍即合,於是就有了後來的杭州黃龍飯店的聯合新聞發佈會。
在新聞發佈會之前,宋衞平聯絡陳培德,希望陳能出席抬莊撐腰,陳此時正在外地開會,他明確表示支持,同時陳馬上致電中國足協專職副主席閻世鐸,“當時閻世鐸非常感謝我們能及時通報那麼重要的消息。”陳培德回憶説。
據陳培德瞭解,在此之前李書福和宋衞平並沒有太多交往,“這個事件的爆發在偶然之中有必然的因素。”畢業於北大哲學系的陳培德用辯證法看待這個事件。
裁判龔建平的懺悔信是如何出籠的?
2001年11月1日,陳培德、宋衞平赴北京與閻世鐸密謀反黑大計。
“當時我有兩個角色,第一個角色是和宋衞平聯手向中國足協負責人閻世鐸請願,希望浙江掀起的反黑打假能得到閻及中國足協的支持,第二個角色則是和閻一起做宋衞平的工作,希望宋能拿出行賄裁判貨真價實的證據來,”陳培德回憶,當時閻認為只要有證據,殺無赦,斬立決,而宋此時表現猶豫,只表示回杭州後先拿兩個,其中一個就是後來的龔建平。
在全國媒體面前,宋衞平揭竿而起,但他坐上反黑英雄這把交椅後發現,他另外一個身份“行賄者”也將不可避免地坐實,李書福就曾對陳培德説,陳局長,我一個人進去不要緊,但還有一千多人要跟着我吃飯,李後來也以退出足壇為名三緘其口從而遠離了這場風波。
作為同樣身家過億的民營企業家,宋衞平同樣面臨和李一樣地擔憂,更何況宋又是學歷史科班出身的。
在陳培德和閻世鐸反覆做工作之下,宋決定繼續往前走。“當時宋是有相當勇氣的。”
此時宋手裏的證據是足球裁判龔建平的懺悔信和退款,據陳培德瞭解,在此之前,宋和龔已進行了充分的溝通,龔的懺悔信和退款有良心發現的一面,更是宋做工作的結果,“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宋衞平是想救龔建平,”陳培德説,宋這時還打了點埋伏,綠城和龔建平交易的是8萬塊錢,而宋打了個對摺,只説是4萬,“他想把龔説得輕一點,同時自己也輕一點,雖然事實上最後也沒救得了龔建平。”
2001年年12 月 17日,宋衞平把龔建平得懺悔信和4萬元退款送到了陳培德得辦公室。
龔建平最後是唯一坦白的足球裁判,在這場風波中,也是唯一被定罪判刑的足球裁判。
中紀委為何二下江南?
2002年春節後,陳培德接到國家體育總局的一個通知,總局監察局將有一行四人調查組到浙江瞭解足球反黑打假情況。
2月4日,調查組抵杭,聽取了陳培德代表浙江省體育局黨組所作的彙報,陳培德闡述了打假反黑的原因、所作的工作、所掌握的證據以及因中國足協無所作為而帶來的壓力,他強烈要求司法介入,認為單靠中國足協的行業管理已經無法解決問題。
會後,陳培德瞭解到了調查組的真實身份,他們並不是國家體育總局的工作人員,而是組長是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的某室的主任,副組長是鐵道部紀檢組的負責人,組員是總局監察局的梁效平和中國足協的李東昇。這一次來是根據時任中央政治局常委、分管體育的副總理李嵐清同志的批示,由中紀委派遣而來。
“陳局長,我們來以前就很佩服你。”當時調查組負責人的一席話,困難重重的陳培德一下子有了雨過天晴的感覺。
2月4日到2月8日,調查組在杭州和綠城的宋衞平、吉利的李書福進行了接觸,“收穫很大,但還有尾巴”,調查組告訴陳培德。
這個尾巴是指宋衞平為龔建平打的4萬元的埋伏,為此,一個月後,調查組再下江南。這一次調查組用了調虎離山之計,在此同時通知宋衞平到北京接受調查。
一天,陳培德接到了宋衞平從北京打來電話,“陳局長,現在我面對的是公安部,”宋衞平用低沉的聲音説,陳培德當即鼓勵宋爭取主動,不留尾巴。
據陳培德瞭解,中紀委調查組在浙江,上海,江蘇,遼寧對多家足球俱樂部進行了調查,掌握了大量的證據,最後移交最高人民檢察院,從此反黑打假進入了司法程序。
這場風波最後為何不了了之?
裁判龔建平最後因職務侵佔被判入獄10年,而這場風波也匪夷所思地嘎然而止,“龔建平不冤,因為他有罪”,陳培德説,“但很虧,龔建平不應該是最後更不應該是唯一受到法律制裁的裁判,”陳認為,這場風波牽涉面很大,而且黑哨假球背後的利益團體的勢力超過了人們的想象,陳得到的消息是在這件事上,還沒引起高層的高度重視。“這場風波及其結果反應了中國法制化的進程的確還很漫長。”
在這場風波後,陳培德曾有幸兩次面見李嵐清,“每次我都想問這一個問題,他也知道我,”陳説,“可每次話到嘴邊又縮回去了,我不敢問。”至今陳還是感到遺憾。
關於閻世鐸
時至今日,陳培德依然認為把後來反黑風波的草草收場歸咎於閻世鐸是不公平的,“在中國足球的現行體制下,任何人都不可能是救世主,王俊生不是,閻世鐸同樣也不可能是。”
但讓陳培德耿耿於懷的是,在這場風波中,閻世鐸一開始就説“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但為何“坦白從寬”,卻再次“牢底坐穿”?抗拒的卻仍舊“回家過年”?除坦白的龔建平外,沒見中國足協處理過其他任何裁判及官員,揭竿而起的綠城,最後在所有俱樂部裏遭到了最嚴厲的處罰,罰款80萬,多名球員被禁賽。陳培德事後曾致信中國足協討説法,“功不能抵過。”中國足協一言以蔽之。
風波過去後,2004年 5月 ,還在中國足協位上的閻世鐸來到杭州,約當年的幾位“老朋友”見見面,陳培德這時已離開浙江省體育局,“無官一身輕”坦然赴約,宋衞平則藉故迴避,“見面還能説什麼呢,多點尷尬。”後來宋告訴陳培德。
在酒座上,“老朋友”們談笑風生,“我從頭到尾,就等閻世鐸提足球的事,可閻就是從頭到尾不提這回事,他不提,我也就不提了,”陳培德説,“就像魯迅先生説得那樣,今天天氣哈哈哈,哈哈哈,那一面,就在哈哈哈中過去了。”
(原文刊登時間:2006年3月6日)
責任編輯:張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