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埃及的政治前景
1996年,我去埃及開羅大學政治經濟學院短暫訪學,那是穆巴拉克上台的第15個年頭。當時,埃及的人口6000多萬,而15年以後的今天,埃及人口達到8000多萬。也有估計説,埃及人口接近9000萬。反正,那裏的人口增長很快,總人口中,年齡在25歲以下青年佔了一半。如此年輕的國家,即使豐衣足食,也充滿着躁動。這與中國不同,中國是人均窮國,本來不該如此老化,卻因為計劃生育和城市化而提前進入“老齡社會”,中國年輕人口在總人口的比重只比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公認的33個發達經濟體低一點。
“革命”總是要流血的,甚至是要死人的,要不就不叫“革命”。埃及衞生部的統計是350多人在長達20天的示威中死亡,至於受傷的,則可能是這個死亡數字的幾倍。對一個人口年輕的國家,革命的代價是青年的鮮血。
開羅的“革命”告一段落後,埃及和全球關注的問題是,埃及到底走向何方?埃及人民怎麼辦?
埃及的未來有四種可能
圍繞着埃及的趨向,國際上現在熱列評論。根據我本月參加在以色列舉行的一個類似瑞士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的著名的“赫茲利亞會議”(討論以色列、中東和世界局勢)和自己針對埃及問題的閲讀情況,國際上的評論認為埃及的未來大體有如下可能:
第一種可能,埃及像蘇哈托(蘇哈多)下台後的印度尼西亞,將經歷數個新領導人,才能逐漸平靜下來,走向某種形式的民主。蘇哈托1965年軍事政變上台,建立印尼的所謂“新秩序”,統治印尼32年後,1998年卻在“亞洲金融危機”下黯然下台。他下台後,印尼先後出現了哈比比、瓦希德、梅加瓦蒂(美加華蒂)等數位“過渡人物”。他們之後是現在的印度尼西亞總統尤多約諾,他取得了連任,預示着印尼的民主演變經過了激盪的時期,大體算是進入平穩發展階段。埃及搞得好的話,會成為第二個當代印尼。
埃及與印尼有許多類似性,都是穆斯林國家,穆巴拉克統治埃及也超過30年。與穆巴拉克把政權交給他的人埃及軍方一樣,蘇哈托也把政權交給了他的人哈比比。但哈比比總統終究難成大事,不得不讓位於印尼強大的民主勢力。埃及軍政權也最終會讓位於民主力量嗎?鑑於印尼目前的發展還不錯,如果埃及走向類似印尼的結局,也許是最好的一種。
第二種可能性,埃及變成第二個土耳其。土耳其不是阿拉伯國家,但卻是埃及的近鄰,也是穆斯林大國,中東地區另一個地區大國。西方人一談到穆斯林世界的民主問題,總是失望,找不出幾個成功的樣板,能舉出民主相對成功的例子總是土耳其。關於埃及的未來是否將如同土耳其,國際上的比較有一些牽強。那些把埃及的未來比做土耳其,或者希望埃及向土耳其方向發展的人,説的其實不是多年前的土耳其,而是近幾年的土耳其,因為今日土耳其看上去完全像個西方民主國家了。但是,從經濟發展水平,政治發展水平看,埃及與土耳其處在不同的發展階段。申請加入歐盟的土耳其,在經濟、政治等許多方面的進步,是埃及不敢比的。在中東,埃及本來是在實力上比土耳其強的地區大國,但這些年來,在發展上,尤其在政治發展上,徹底落後了。埃及的政治和經濟發展水平,要達到土耳其的地步,怕是至少要十幾年。
第三種可能性是埃及變成第二個巴基斯坦。即埃及在政治變天后,走向類似巴基斯坦的脆弱的民主,軍人通過選舉變成文職國家領導人,如巴基斯坦前總統穆沙拉夫,但此種政治變化,不能有效解決國內問題,使一些青年人加入伊斯蘭激進勢力塔利班,走向暴力。埃及變成第二巴基斯坦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如果埃及軍人不能輔助新的埃及走向真正的民主,軍隊中的野心家,就會發動一次次的政變,使埃及不斷變換領導人,而越來越失望的青年則勢必走向極端主義,有關的伊斯蘭極端主義勢力也會趁機加以利用。
最後一種國際上討論的埃及可能性是第二個伊朗。即通過民主選舉,埃及的伊斯蘭政治力量全面把持政權。但這個可能性也許比較小,原因是:埃及人不是波斯人,與伊朗差異較大。即使是埃及伊斯蘭政治勢力的代表“穆斯林兄弟會”也在轉型,並不完全認同一些伊朗官方的主張;美國、歐洲一直防止埃及朝向伊斯蘭極端主義,會千方百計地支持埃及的“後穆巴拉克時代”避免走向伊朗模式。這是西方的大計。我們看到,美國之所以在穆巴拉克的去留上難下決心,優柔寡斷,就是因為擔心反美、反以、反西方的伊斯蘭極端勢力上台。歐盟已經決定撥出鉅款,支持包括埃及等在內的民主化發展。埃及成為第二個伊朗的內外條件並不完全具備。
革命易建設難
國際上的西方評論家多數受過“比較政治學”的訓練,喜歡把埃及比作這個或者那個穆斯林大國。此種比較評論,應該説是有一定道理的,因為埃及與上述幾個別的國家有許多類似性。但是,比較評論的不可避免的錯誤來自於下面的事實:埃及不是印尼,埃及不是巴基斯坦,埃及不是土耳其,埃及不是伊朗。埃及就是埃及。人們(包括專家)關於埃及的最近歷史,總是知道的太少,關於埃及的未來,更是難以預知。
筆者認為,不管如何類比,有一點是肯定的,各國革命的歷史證明,革命易,建設難,埃及人民,尤其是年輕的埃及人,走向民主的前途是光明的,但走向民主的道路一定是曲折的。埃及人民和世界拭目以待的第一個問題是:由本來就是穆巴拉克體制的一部分、且是穆巴拉克政權最大的受益者的軍人開展的埃及民主進程,到底能走多遠?它與穆巴拉克時代是“換湯不換藥”,還是漸有起色,漸入佳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