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國的民主革命和窮國的民主革命

富國的民主革命和窮國的民主革命——以蘇東波後的兩類顏色革命為例

近日突然警覺到，世界上的革命，其實可以簡單的劃分為兩類，就是窮人的革命和富人的革命。窮人的革命由窮人領導，目標是為了改善窮人的命運，甚至想要“翻身做主人”。富人的革命自然是由富人領導，目標當然是為他們的階級謀取更多的權益。

在這裏我只好很遺憾地把東方尤其是中國的歷史排除在外。因為至少自秦統一中國以後，一直到辛亥革命，中國歷史上似乎並沒有出現過改變制度的革命。有的只是分裂和統一、外族入主和漢族光復。簡言之，就是改朝換代。社會的結構和統治的秩序，從來就沒有過根本性的變動。這裏只有一種革命，就是王朝末年的窮人革命。推翻了腐敗透頂的舊王朝後，再原樣重建新王朝。新主人無論是出身貧賤還是出身貴胄，結果都沒有什麼區別，他們會成為人民的新主人，號稱人主。

西方的歷史則不是這樣。首先，他們有一個從古希臘就留下來的民主模式。於是延綿幾千年來，他們的政治史就有了一箇中國的歷史中沒有的主題，就是民主/共和VS個人/寡頭的專制。然後，西方近代以來的經濟結構，有一個從封建的農耕佔主體到城市化工業化然後到後工業化即第三產業化的500年的凱歌挺進。在這個過程中，城市、城市的代表資產階級，的勢力，有一個取封建貴族王族勢力而代之的不可抗拒的歷史進程。反應到上層建築中，就是一系列的資產階級革命。這些都是富人領導的，中產階級為主要社會基礎的富人的革命。在這個時代，窮人，工人和農民，只是革命的旁觀者。他們或者也被資產階級召喚參加革命，甚至在街壘中作戰，但是在革命後建立的秩序中，他們得到的利益極少。比如他們並沒有變富裕，也沒有得到投票權。 

從馬克思開始，才真正有人鼓吹窮人的革命。1848年馬克思恩格斯寫了《共產黨宣言》，亮出了“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消滅私有制”這樣的旗幟。從此歐洲各地的工人運動風起雲湧。但是直到進入20世紀，工人奪取政權的實例則只有巴黎公社的103天。從那以後，國際共運分為兩途。一派以德國伯恩斯坦為代表的第二國際的改良主義道路，這條路一直走到今天北歐的福利社會主義。其基本特徵就是在不觸動私有制的前提下，用再分配領域的各種措施保障社會下層的利益。這條路在資本主義經濟能夠正常發展的前提下，是可以走通的。這就是北歐的現狀。但在德國以南的歐洲國家，這條路則遇到了經濟發展不景，福利制度難以為繼的難題。第二條路則是以列寧斯大林為代表的第三國際國際共運激進的一支。這條路已經走到盡頭，全盤崩潰。現在已經沒有人再妄想推翻私有制了。

現在還在議事日程上的，只剩下一種革命，就是民主革命，就是要求更多的民主的革命。這樣的革命也分兩類。一類是還是由富人通常是中產的人領導，在一個相對富裕但還處於專制或威權統治的國度中發生的民主革命。一種是由窮人領導的，在一個相當貧窮的專制或威權的國度中發生的民主革命。我把它們簡單地概括為，富國的民主革命和窮國的民主革命。

前者的典範是日本（由佔領美軍主導，不夠典型）、南韓和台灣再加上蘇東波後的大部分前蘇聯衞星國。後者的事例則太多了，但確實成功的則不多，尤其是與不成功的數量比起來，成功的比率實在偏低。要在全世界範圍內，以比如1960年以後開始分類搜尋，我覺得工作量似乎太大。比如刻下還在進行時的阿拉伯之春，因為還未告一段落，不便納入分析。但與東歐鉅變同時發生的前蘇聯中西亞加盟國的顏色革命與東歐相比則十分相稱，可堪比較。我們就先做這個。

表一 蘇東波顏色革命20國基本概況

【註解】一段時間未續寫本文，資料出處一時找不清。記得是從IFM的資料庫中找到1990、2000、2008三個年頭的GDP和人均的分國數據。增長率等都是用SPSS自己算出來的。這些增長率數據看着似乎偏高。我也不明白何故。但似乎並不影響不同個體樣本間的比較，因為它們畢竟都來自同一套數據，並用同一的方法計算的。民主指數和我前文《民主統計學》一樣，抄自《經濟學人》雜誌。

這裏合共20個國家，分為三類：前蘇聯歐洲六加盟國：愛沙尼亞、拉脱維亞、立陶宛、白俄羅斯、烏克蘭、俄國。前東歐華沙條約集團六衞星國：波蘭、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羅馬尼亞、保加利亞。前蘇聯中西亞加盟國共八國：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土庫曼斯坦、格魯吉亞、阿塞拜疆、亞美尼亞 。論政體：在蘇東波之前，都是類似的共產集權政體。不過東歐國家的集權會文明一些。 20年後，政體分四類。捷克居然已經晉級成熟民主政體。東歐愛沙尼亞、匈牙利、立陶宛、斯洛伐克、波蘭、拉脱維亞、羅馬尼亞、保加利亞、烏克蘭9國也已經是中級民主政體。東歐國家只有俄羅斯和白俄羅斯尚屬初級民主政體。而西中亞8個國家三個屬初級民主，5個仍然屬集權政體。

為什麼會這樣? 三大因素：1、起始點的收入水平，20個國家中，經濟起點高的終點一般也高。而經濟水平高的國家民主化的程度規律性地高。明顯例外的是白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兩例。2、東歐國家優於亞洲國家。20個國家中例外的也是兩例：俄羅斯和白俄羅斯。要講原因，真的很個人化。俄羅斯先是遭了歹運攤上戈爾巴喬夫和葉利欽兩位無能的總統，一個搞垮了蘇聯。一個再接再厲，把俄國的GDP在10年之內搞掉了一半。所幸葉利欽又為俄國選了一位好總統。普京苦心經營10年，俄羅斯才算是又恢復了元氣。但是世易時移，以前的小兄弟中國已經搖身變成了它的大哥。白俄羅斯則是攤上了一位霸權總統盧卡申科。他就是白俄羅斯的慶父，他一天不死，白俄羅斯一天就不要想安生。3、宗教：天主教優於東正教，東正教優於伊斯蘭教。只有一個例外是白俄羅斯。還有一個例外是地處西亞的亞美尼亞。它是該地唯一的基督教國家。各方面的發展與它的伊斯蘭教鄰居相比都屬上乘。但並不鶴立雞羣、並未遙遙領先。（像以色列與它的阿拉伯鄰居相比那樣。）這大概是受了地域的限制。

論起長期發展速度，情況又不一樣。發展前三標兵都是民主國家。前10中有7個民主國家。但集權政體中，也有三個發展迅速。然後是其它中級民主國家。初級民主和另三個集權政體居下游。

還有一個要關注的是，在90年代，這些轉型國家，都曾遭受過嚴重的經濟困難甚至嚴重的衰退。例外的只有波蘭一例，稍好的還有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情況最糟糕的基本上都在前蘇聯境內。這又得感謝戈爾巴喬夫和葉利欽了。看看那麼多國家，10年之內，GDP不僅一點不增，反而會落下甚至一半以上。比比中國人今天還在為發展不均衡憤懣，那裏的人民當時如何感受呀！這種顏色革命的成本代價，中國人能夠承受嗎？

比如俄國，2000年的GDP僅及1990年的一半。而2000年到2008年則增長了8倍！我總算是明白俄國人為什麼不喜歡葉利欽而喜歡普京了。

現在我來總結：對發展民主的有利因素：1.富裕、2.基督教、3.離西歐近。對民主不利的因素：1.貧窮、2.伊斯蘭教、3.離西歐遠。這裏沒有價值判斷，純粹的歸納事實。

革命真的有兩種，一種革命是在社會興旺的環境中，主要由有錢而無權的人發動的，目的是要享有與他們擁有的財富相當的權利。一種革命是在經濟困境中主要由無錢也無權的人發動的，目的是希望通過先奪取政治權力的途徑去試圖改善自己的困頓的經濟狀況。兩種革命的預後相差懸遠。前一種革命基本上是水到渠成。後一種革命經常是拔苗助長。前一種革命很有可能以和平改良的方式運作，避開大規模的動亂。後一種革命的成功則很難鞏固，經常都會重回集權的固轍。東歐式的革命雖然20年後結果良好，但在前10年中付出代價十分地昂貴。那是因為柏林牆的倒塌、前蘇聯的崩解提供了絕對的機會，不可能錯過。但如果能自主選擇，當然是更温和一些的改良，避開那麼嚴重的衰退為好。

根據我修改後的邏輯，我再次重申，我認為天賦人權和人民主權的理論的價值主要在道義和宣傳上。馬克思有一句名言：“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質力量還必須用物質力量來摧毀。”在我今天的理解中，物質力量並不一定指武力，而更應當指經濟力量。但僅靠意識形態是不足以掀起一場成功的革命的。我們真正可以指靠的是社會變遷，是城市中產階級實力的持續不斷的更加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