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中國該走什麼路?
當高樓林立、一人一車、居民郊居的發展模式已經走到了衰敗與調整的十字路口,人類是否應該重新思索我們的未來?中國是不是有可能成為這種思考的發源地?
當飛機靠近芝加哥上空時,我感受到的不是傳説中的美國“第二城”。儘管依稀可見的美國第一高樓西爾斯大廈,領銜全美第二大摩天大樓羣,屹立在密歇根湖畔,搖曳着難得的現代文明風光,但對於我這個同樣來自於“摩天大樓化”北京的媒體人來説,這一切絲毫刺激不了任何興奮的神經。
着陸前的最後幾分鐘,我的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道菜名:藍莓山藥。那一簇簇高樓就是參差不齊的“山藥堆”,周圍數百倍於市中心面積的郊區,就像山藥堆邊平整的菜碟盤面。錯落有致的房屋像是從點心箱裏均勻搓出來似的,無限度地鋪張到幾十、上百公里之外。這樣的情景除了提醒我芝加哥是一個物質化極度富庶的城市外,還隱約警示着另一個明顯的現實:我的出發地北京不也在複製着這種“大餅狀”的城市化進程嗎?
4月底公佈的人口普查顯示,中國城市人口占全國總人口的49.68%,這差不多是90年前的美國水平。1920年,美國城市化人口比是51.2%,此後正式成為城市化國家。隨後,美國進入了大都會化與城郊化並舉的工業化發展進程:幾個大都會分佈在美國的東西南北中,人們依靠車輪朝夕往返於市中心與郊區之間。芝加哥就是這個進程中的經典之作。
不過,經典永遠都是短暫的。芝加哥現在已經疲憊,整個美利堅也都很疲憊。車輪化、城市化了半個多世紀的美國,面對日益疊加的能源需求、城市開支、治安困境、就業壓力,正越來越顯得不堪重負。就以芝加哥為例,這是一個很發達的城市,但也是全美最危險的城市,每年兇殺案達五六百起,失業率已嚴重超過警戒線,工業污染是全美最嚴重的城市之一,等等。而這只是美國的一個縮影,儘管這個縮影常常隱藏在整體“美國夢”的光輝中。
美國的城市化模式是不可能持續的,況且美國還是人均佔有資源數倍於世界平均水平的國家,還在依託不平等的國際經濟秩序佔據着產業鏈的最高端,還時刻運用軍事與政治霸權優勢低廉佔用全球大部分資源。
在美國,那些媒體精英與政治明星呼籲模式危機時,內心並不太真誠。至少可以説,對於美國模式自身的反思,最多隻是停留在輿論叫喊與政治口號層面。美國民眾要日復一日的“美國夢”生活,與美國的模式危機之間,存在着天然的結構性矛盾。沒有任何力量能夠讓美國不這樣走下去。
更令人擔憂的是,這樣的“泛美國化模式”正在中國上演。無論多少有識之士呼籲,中國不能拷貝美國的城市化模式,無論人們怎麼“恐嚇”中國下一步城市化需要至少10倍於當年美國的能源供給(因為1920年時美國人口在1.3億左右),但在中國上至“十二五”規劃,下到地方政府計劃報告,根本看不到任何城市化停止,哪怕是減緩的跡象。
這種批判與現實之間的悖論,中國思想界的左右兩翼都沒有給出讓人滿意的解釋。無論是右翼對權力缺乏有效監督的批判,還是左翼對當下中國模式的有力推崇,都很難解釋當下中國城市化陷阱為何還在執迷不悟。因為誰都無法否認,當下中國首要的存在基礎,就是要滿足相當於美國與非洲人口總和的民眾,整體上的生活質量必須呈現出上升的趨勢。
從這個角度看,面對城市化的質疑,以及各種對於現代工業文明的潛在牴觸與深層反思,決策者依然我行我素,與其説是他們對於批判者的視若無睹,不如説是國家規劃者對於缺失替代方案的無奈。
現在還有另一個不城市化、去城市化的發展邏輯嗎?顯然沒有,或者説,即使有,也無法説服大多數人那樣做。整體人類的智慧都已沉迷於資本主義最成功的典範“美國模式”中無力自拔。儘管我們始終堅持在政治上走中國特色之路,但在城市化的進程上,依然只是把過去一百年美國曾走過的路再走一遍而已。
也許,在思想層面,甚至在文明層面,當下的社會科學麪臨20世紀以來最巨大的一次理論挑戰,當高樓林立、一人一車、居民郊居的發展模式已經走到了衰敗與調整的十字路口,人類是否應該重新思索我們的未來?中國是不是有可能成為這種思考的發源地?什麼才能讓浮躁的人們能夠真正靜下心來思考一下整體命運?這樣的“元問題(meta issue)”的答案或許只能用電影《芝加哥》中最經典的台詞來回答:“真讓人頭暈目眩(Give’em the razzle dazz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