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退回發展中國家”?
日本社會在發生地震、海嘯和核泄漏危機之後出現的一系列異常現象,讓世人甚至對日本的國家定位也產生了某種懷疑。
例如,在今年地震發生前,日本對其基礎設施的完善程度是信心滿滿的,從未曾擔心過,他們總認為諸如電力不足這樣的問題屬於發展中國家的“專利”,日本早已超越了這個階段。但是千年一遇的毀滅性海嘯,使得福島第一核電站和第二核電站完全報廢,東京電力公司的發電能力一下子減少了30%以上。全國三分之二的核電機組相繼停止運行,導致供電能力明顯下降。隨之而來的電力緊缺遂成困擾日本經濟的頭號難題。由於企業開工不足,並因零部件供應鏈的中斷而對世界經濟造成了巨大沖擊,也明顯影響了抗震救災、重建家園的進度。雖然社會各界提出了各種削峯填谷和節電的方案,但不開源,光節流畢竟是杯水車薪,難以根本解決問題。於是各企業為加快確保生產的正常進行,紛紛求購柴油發電機,以便減少供電不足的影響。
諸如三菱重工等公司生產的柴油發電機,以往幾乎都是外銷,其客户主要是東南亞國家。在那些國家,因基礎設施能力不足,停電是家常便飯的事,所以大多數企業都須自備發電機,以備不時之需,而日本國內根本沒有這樣的需求。然而地震發生後,供需狀況發生了戲劇性變化,日本國內的加急訂單如雪片般紛至沓來,猝不及防的三菱重工等公司一時難以招架。於是該公司駐東南亞的員工,只能向當地的客户苦苦哀求,希望他們能在眼下這一“非常時期”,將這些發電機先讓給日本國內的企業,因為那些企業迫切需要這些發電機來維持正常的生產秩序。儘管日常生活中日本人很不習慣“加塞”,但在危機當前沒有選擇的情況下,也不得不放下身段,請求對方諒解。好在東南亞各國對日本的受災情況都十分了解,對這一突發狀況表示理解。但很多日本人對此卻大惑不解:怎麼這次地震竟將日本“震”回發展中國家的狀態了?
事情到這裏還沒有打住。由於核電的安全性受到了日本國民的強烈質疑,今後日本的核電比率不僅無法進一步提高,甚至就連目前的比重也難以維持,那取而代之的主要就是火電。與核電不同,火電是會排放大量温室氣體的,這又牽涉日本的減排承諾。早在今年4月5日,菅直人政府就做出一個決定,即在今年年底於南非舉行的全球氣候大會上,要求在執行《京都議定書》協議上對日本予以“個案處理”,因為日本遇到了地震這樣的“不可抗力”,無法兑現原先的承諾。《京都議定書》的一條主要原則就是:在減排問題上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實行“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日本政府的上述決定,説白了就是不願再按發達國家的標準減排,而希望按發展中國家的標準予以“照顧”。對此前始終以“環保技術最先進”而自詡的日本而言,可以想象,提出這一請求的心境是多麼難堪。
説來也巧,就在去年年底,東京大學一位學者出了一本書,書名就是《倒退回發展中國家的日本》。筆者理解,這裏所説的“發展中國家”,準確説應為“中等發達國家”,也就是比發達國家要低一個檔次。但即便如此,當初許多人看到這一書名,仍頗不以為然,覺得是作者在“聳人聽聞”。不過幾個月後發生的一切,無疑為該書提供了許多最鮮活的案例和註腳。
按照該書提供的論據,日本的人均GDP在上世紀70年代初期先超過了英國,到80年代後期又超越了美國,由此實現了明治維新以來“趕超歐美”的夙願。但此後不久日本的泡沫經濟就破滅了,於是經濟陷入了長達20多年的徘徊不前局面,到上世紀90年代後期美國又反超日本。2010年,美國的人均GDP 為47132美元,連新加坡也已達到42653美元,而日本卻還停留在42325美元。由於這些年來日元對美元基本上保持着上升的勢頭,所以,如從購買力平價這一角度來看的話,這一趨勢就更為明顯,新加坡早在1994年就將日本甩在後面。倘若日本不能儘快走出通縮怪圈、急起直追的話,則日本在亞洲的領先地位就更無從談起。在亞洲都無法保持領頭地位,作為亞洲唯一的發達國家,日本的身份豈不是越來越尷尬了麼?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持續高速增長,居民的收入水平明顯提高,使數以億計的窮人告別了貧困,獲得了舉世公認的成就。但其中也有少數人因災或因病而返貧,因此防止返貧成為扶貧工作的一項重要內容。一個國家也同樣如此。鞏固已有的成就,少走彎路,避免踏入陷阱,是每個國家都必須認真面對的現實問題。日本在成為世界第二經濟大國後地位一路下滑,顯然有很多經驗教訓值得總結,其中最根本的一條就是在實現趕超歐美的既定目標後,未能找到一條適合本國國情的發展道路,時至今日,走馬燈式的日本政府仍是滑到哪裏算哪裏,根本顧不上什麼長遠的發展戰略。
作者繫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信息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