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鐵軍：土改也是東亞模式的獨特性

《環球時報》近日刊登房寧先生《發現東亞模式：權利與權力對沖》一文，應當説在尋找東亞政治發展的共性方面取得了成果，但還是初步的，值得進一步深化研究。

長期以來東亞政治模式都跟漫長的、延續了數千年的中國自秦以來的政治模式高度相關。整個東亞第一圈內都屬儒家文化圈，都有相似性。其他非儒家的，比如屬於伊斯蘭文化的是較晚時候才形成的，如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文萊等，恰恰是在第二圈。其中唯一不同的就是菲律賓，被西方殖民者長期佔領——西班牙人佔了100年，美國人佔了50年，這個地方的社會傳統被徹底改變了。

對東亞的研究，在已有的基礎上，還應該把東亞模式的政治經驗與不同國家在不同經濟發展階段所面臨的問題相對應，看這些經濟或社會問題是怎樣被政治化表達的，然後再來看這些國家的制度安排或制度演進是個什麼過程。

比如説，東亞政治過程中有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經驗———無論何種主義、何種體制、何種政府，都實現了一個目標：土地的平均分配。然而，很少有人認真地看一下，他們幾乎都是在二戰後因所謂雙寡頭控制的地緣戰略格局變動的客觀需求下完成了土地革命。具體而言，東亞地區的土改，都有一定程度的暴力背景。日本是在美國麥克阿瑟軍隊佔領的條件下，日本地主迫不得已交出土地。台灣土改是在國民黨軍隊撤退到台灣後進行的，70萬的軍隊相對於台灣的土著人口很強大，所以台灣儘管號稱“和平土改”，但仍有暴力作背景。朝鮮、中國大陸都進行了土地革命。越南也是在民族獨立戰爭之後完成了土地革命。總之，這些國家的土改基本上都是戰爭之後，或者説因戰爭形成了地緣戰略格局的背景下進行的。這種驚人的相似性，一定顯示了某種經濟社會與政治的相關性。

除東亞之外，世界上其他地區都很難找到成片地完成土地革命的先例。我在美洲只找到了墨西哥，非洲只找到津巴布韋，兩者都是在一場帶有暴力背景的革命下形成的。其他地方很難出現類似案例。而這樣的分析一定會深化我們對政治本身的認識。

人們來不及清理19世紀的階級政治經驗過程就匆匆進入20世紀帝國主義的多頭競爭，進而形成雙寡頭壟斷的地緣戰略格局，因為沒有更好的意識形態工具，就延續了19世紀的階級政治的話語表達作為20世紀服務於地緣戰略的冷戰工具。大多數發展中國家對於這一點不明就裏，就跟從了蘇聯社會主義或美國資本主義這兩套不同的體系。我們現在要做的是非西方、非冷戰的本國政治經驗的歸納。在這個背景下，房寧團隊關於東亞政治經驗研究及其著作堪稱可貴的探索。

作者是中國人民大學可持續發展高等研究院執行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