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洋：不要指望中國挽救歐元

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 姚洋

英國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亞洲項目負責人 凱瑞?布朗 

如今人們對中國抱有很大期待，指望它能從天而降、拯救歐元於危難之間。上週，中國總理温家寶在世界經濟論壇(WEF)開幕式上表示，中國“願意伸出援助之手，繼續加大對歐洲的投資”。然而，那些指望中國不僅僅會提供象徵性援助的人，很快就會失望。

中國知道，歐元區更加穩定符合中國國家利益。歐盟(EU)是中國第二大貿易合作伙伴，希臘和其他南歐國家若陷入混亂和崩潰，會給歐洲經濟前景帶來災難性影響。無論是匯市出現動盪、貿易流動發生劇烈變化，還是貿易保護主義抬頭，都不是中國政府願意看到的。

從戰略角度講，如果中國想要逃出當下束縛其經濟的“美元陷阱”，那麼歐元屹立不倒就有着至關重要的意義。分析人士認為，中國3.2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中，有三分之二是以美元計價的，這導致它時刻在擔心美元貶值。中國的遠期目標是實現人民幣國際化，但這需要時間。在此期間，歐元保持強勁顯然符合中國的利益。

但儘管如此，如果向歐元區提供具有實質意義的支持，將給中國帶來巨大的政治風險。中國不笨：它看得出來，圍繞希臘問題形成的僵局與其説關乎金錢，不如説關乎政治意願。要終結這場危機，以德國為首的每一個歐盟國家都必須拋開短視的私利計較。然而，在德國民眾和政界雙雙出現嚴重意見分歧的情況下，歐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簡言之，如今投資希臘、葡萄牙、愛爾蘭乃至意大利國債，是一種冒險行為。在德國和法國做出某種形式的堅定承諾之前，中國是不會採取行動的——而這兩個國家似乎都不太可能做出承諾。

當然，如果中國單方面採取行動，德國總理安格拉?默克爾(Angela Merkel)和法國總統尼古拉?薩科齊(Nicolas Sarkozy)肯定會感到欣喜，但這樣一來，中國政府將陷入尷尬的處境：一方面可能遭遇歐洲公眾輿論的強烈反彈，另一方面可能對促進歐洲財政團結起不到任何幫助，而歐洲財政團結歸根到底正是維持單一貨幣體系長期存在所必須的。

我們再來算算經濟賬。紓困希臘是一筆代價高昂的買賣：歐盟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已為此花了1100億歐元，接下來還需再花費約1200億歐元。為了成為一個富裕的市場經濟國家，中國真的應該為此埋單嗎？

誠然，埋單可以買到暫時的友誼，或許當再有哪個國家在世貿組織(WTO)提出更多針對中國的反傾銷訴訟時，這種友誼能派上用場。埋單也許還能夠公開證明，中國關於在國際資本體系中扮演更富建設性角色的承諾所言不虛。但僅憑這一點不足以吸引中國掏錢。

包括美國有線新聞網(CNN)的法裏德?扎卡里亞(Fareed Zakaria)在內的一些思想家，甚至建議應當通過收買拉攏的方式，説服中國伸出援手。他們出的點子包括，讓中國在國際金融體系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或承諾推舉一位中國人擔任下屆IMF總裁。但即便真有這種機會，中國方面也未必做好了準備。中國國內幾乎找不到什麼可出任IMF總裁的合格人選；至於前者，對一個本幣在相當長時間內都依然不可全面自由兑換的國家來説，也不大現實。

因此，最有可能出現的結果是，中國幾乎不會冒險動用自己的鉅額外匯儲備來拯救歐元。中國可能會象徵性地購買少量南歐國家債券，作為對歐盟未來的名義上的承諾。但歸根結底，中國會置身局外。中國明白，美國正在撤出歐洲事務，而中國現在還沒準備好取代美國的位置。在中國政府看來，歐元即屬於歐洲事務，而且歐洲人自己犯的錯誤必須自己去改正。

上面這段文字的作者是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China Center for Economic Research)主任姚洋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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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瑞?布朗(Kerry Brown)的回應

中國正在錯失一個徹底成為全球強權的黃金機會

姚洋表示，儘管坐擁約3.2萬億美元外匯儲備，但中國多半不會購買大量歐洲債券並出手紓困希臘經濟。他的判斷很可能是正確的。中國人確實認為這個問題源自歐盟內部在政治上的不團結。正如中國政府所認為的那樣，唯一能真正解決眼下危機的辦法是，歐洲各國領導人統一行動，展示出一定的政治意願，明確表示這場危機是可以解決的，並繼續向本國選民兜售不受歡迎的紓困計劃，以拯救揮霍無度的希臘人。

從狹隘的角度來看，中國保持謹慎是正確的。但人們不能無視一種令人不安的感覺，即中國正在錯失一個徹底成為全球強權的黃金機會。紓困歐元區將釋放巨大的政治善意，進一步推動各國走向一個不再由美國主導的、真正的多極世界。它會讓中國經濟更深地融入到全球經濟中，甚至可能會為在未來幾年實現人民幣國際化提供某種踏板。

中國政府一貫的主張是，先致力於解決國內的問題，再放眼世界。這一主張現在已變得令人有些厭倦。正如中國國內一些大省的問題會影響到國際社會一樣（因為它們關係到全球供應鏈以及中國自身的穩定），歐盟國家的困境對中國也有着切身影響。看到偽善的歐洲人正在遭受他們曾預言會出現在亞洲身上的那類問題的打擊，中國可能會感受到些許快意。但如果超越狹隘的私利計較、着眼於未來成為國際強權的更廣闊願景，那麼在歐債問題上與歐洲人打交道，在政治上和經濟上（長期而言）就是合乎邏輯的做法。如果不這樣做，那就表明中國在痛斥西方領導人缺少政治意願的同時，自己同樣缺少這種意願。

上面這段文字的作者是英國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Chatham House)亞洲項目負責人及歐洲中國研究諮詢網絡(ECRAN)負責人凱瑞?布朗，文章內容僅代表其個人觀點，與歐盟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