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校車事故細節:祖父身體温暖孩子未將其喚醒
作者:贺超
12月12日下午,江蘇省徐州市豐縣首羨鎮一輛核載52人的校車接送47名首羨鎮中心小學學生回家,約17時45分許,該車行至張後屯村附近時,因躲避一輛人力三輪車發生側翻,滑入路邊水溝,當時車上尚有29名學生。截至13日中午,事故已造成15名學生死亡,尚有8名傷者正在接受治療。目前,當事司機已被當地警方拘留。
慘禍發生
12月12日晚6時左右,蘇北平原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宋聖彥已經做好了晚飯,等着孫女宋丹丹放學回家吃晚飯。
按照往常,這個時候,孫女已經歡跳着回到了家。也許孩子去同學家玩了,宋聖彥這樣想着,也沒太在意。
突然,宋丹丹的同學宋文靜的母親神色慌張地跑進院子,看見宋聖彥就大聲問道:“丹丹回家沒有?”“沒呢。”宋聖彥有種不祥的預感。“那你趕緊去張後屯那邊去看看,出了車禍了。”同學母親的一句話,讓宋聖彥心一下子緊了。他看了一下手錶,18時3分。
宋丹丹家住徐州豐縣首羨鎮宋莊村。從2010年三年級開始,原先的學校沙河店小學撤銷了,9歲的宋丹丹要到鎮中心小學上課。雖然路途遠了點,但畢竟是中心小學,宋丹丹還是很願意走路去上課。不過,冬天來了,越來越寒冷了,宋聖彥擔心孩子受涼,就每個月花費120元,讓孩子坐車去上學。
豐縣警方稱,全縣接送學生的車輛都是個人購買,跟學生家長簽訂接送協議,由學校負責對這些車輛進行監管。
首羨鎮中心小學四年級的宋子衿(化名)説,班車一直是擠滿了學生。自甘肅校車事件發生後,豐縣整治過校車超載。宋子衿的父親回憶,在大約從12月初起,班車停了一週時間,12月9日才重新接送學生。“這樣的整治就是走過場嘛。”他説。
12日下午4點半放學後,宋丹丹直到5點多才坐上第二趟班車。同車的宋子衿説,汽車的門上印着核載52人,但當時車子裏坐滿了人。“3個座位的坐了4人,兩個座位的坐了3人,我當時和很多同學是站在過道里的。”
宋子衿説,一直以來,每次坐車,都有人沒有座位,站在過道里。
17點30分左右,汽車在孔莊停了一下。與宋丹丹同車的宋子衿和張一凡(化名)都肯定地説:“當時從車上下去了兩個同學。”之後,汽車從南向北行駛在一條機耕路上。17點50分左右,距離張後屯村偉傑食品廠大約50米的地方,突然側翻進路旁一條約兩米寬的溝。豐縣縣委宣傳部稱,當時該車因避讓一輛人力三輪車,發生側翻,滑入路邊泥潭。
宋聖彥説,他趕到現場時,只剩下4個孩子,他們躺在蒜苗地裏,都“睡着”了。
“我找到俺丹丹時,孩子渾身濕透,身體冰涼,已經沒有了知覺。”宋聖彥説,他使勁地把孩子貼在自己身上,一邊用身體的熱量來温暖孩子,一邊大聲喊着孩子的名字,希望能夠喚醒。很快救護車就來了,4個孩子被運走,直到13日晚上,他再也沒有見到孩子。
13日下午,記者在事故現場看到,這是一條泥土鋪成的機耕路,路寬約2米左右,遠處農田裏圍觀的村民告訴記者,這條路平時也就是用來跑一跑拖拉機。道路一側已經因為車輛側翻,路基下塌,齊人高的蘆葦被壓在了溝底,溝裏的水渾濁不堪,一頂藍色的絨線帽漂浮在水面上,特別顯眼。在溝的另一側,是被踏平的蒜苗地,田坎也已部分坍塌。
第一個救人的村民張順利説,他當天傍晚聽到這邊有人大叫救命,就和父親、弟弟都趕過來了。深冬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只見一輛黃色中巴校車半身淹沒在溝裏,“淹了1米多,我跳進車裏把小孩從天窗托出來,身上的線衣都沒脱。”張順利説,以前校車從來不走這裏,因為修路,才從這裏轉過來送孩子。
被救出來的孩子,能走的就自行回家了,而嗆水嚴重、不能動的孩子都被一溜放在了蒜苗地裏,“一排有16個小孩兒躺着。”一位參與搶救的村民説,等着救護車的救援。
附近一家工廠的工人也趕到了現場搶救孩子,讓衣服濕透的孩子們把衣服拿到工廠的烘乾機裏,烘乾衣服再回家。
被救出來的張一凡,一整天都沉浸在後怕當中。這個只有7歲的孩子,今年剛剛上一年級。
當天他們坐的是第二趟車,第一趟車因為人太多,他上去後又被趕了下來。他向記者回憶了當時的情景:“車翻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倒在了車裏,突然漫上來的水,連嗆了我好幾口。當時突然有人在後面推了一把,我這才能站起來,從車頂的天窗爬出來。”
宋子衿回憶説,因為人多,車子天窗一直打開着,正是這個打開的天窗,救了好多人的命。她當時也是從天窗裏爬出來的。
在張一凡家的院子裏,昨晚穿的衣褲已被母親洗乾淨了,而書包裏被打濕的書,也一字晾開。牆上掛着的是張一凡的書包,污泥已經很難洗淨。
去了學校的宋子衿則被學校告知,不能隨便説話。“但我們也不能説瞎話。”宋子衿的爺爺説。
豐縣副縣長:該事故為校車司機單方面負責的交通事故
12月13日上午8點30分,在豐縣的政府新聞發佈會上,當地相關負責人介紹,經初步調查,事故車輛蘇CR1836為少林牌SLG6型客車,登記時間為2011年2月,車主為洪旭,家住豐縣首羨鎮首羨莊53號,車輛登記用途為小學生校車。據公安交警部門現場勘查,因該車側翻於路邊水深約60釐米的水溝內,車廂內進水,致使部分被擠壓在下層的學生溺水、窒息。這個新聞發佈會只持續了短短的17分鐘。
13日16時30分,豐縣人民政府召開了當天的第二次新聞發佈會,通報相關情況。發佈會上,豐縣副縣長張斌介紹,12日下午,一輛核載52人的接送學生車輛接送47名首羨鎮中心小學學生回家,途中因躲避人力三輪車發生側翻,滑入路邊水溝,致使15名學生因溺水、窒息搶救無效死亡。目前,受傷的8名學生均已全部被送至徐醫附院及市中心醫院救治,其中1人傷情較重。
徐醫附院副院長尹忠誠向記者介紹,該醫院目前收治學生5名,年齡範圍為6到12歲,3名男孩和兩名女孩。因學生有溺水症狀,其中4名在入院時伴有吸入性肺炎、呼吸困難,1名學生伴有蛛網膜下腔出血,目前有兩名在ICU搶救。
收治另外3名受傷學生的徐州市中心醫院副院長袁慶密介紹,該醫院收留了目前8位學生中最危重一名,是一名8歲的女孩,在豐縣醫院搶救時曾出現呼吸驟停,現正在重症ICU搶救。由於溺水,症狀是吸入性肺炎、多臟器衰竭,缺氧性腦病、肺水腫,病情穩定但仍未脱離危險期。另外兩位男孩雖然傷情較輕,考慮到安全,目前也在ICU搶救。
豐縣教育局局長介紹,事故車輛不是學校購買車輛,為車主與學生家長直接協議用車,“通過正常年檢、審核,也有保險,符合接送標準。事發時,由於不是學校車輛,車上沒有教師陪同”,事故發生後,首羨小學“秩序正常。”
該縣教育局局長介紹,全縣目前有中小學生13萬名,小學110所,初中26所,高中8所,接送學生車輛主要有大客車、幾位家長包租的麪包車以及私家接送車,對於發佈會上有記者提出的目前全縣需要接送學生人數,該局長稱,“需接送人數不是固定的。”
豐縣副縣長張斌介紹,目前車輛已全部停運、排查安全隱患;該事故為校車司機單方面負責的交通事故,目前司機已經被刑拘;“善後賠償方案還在研究制定中。”
豐縣公安局副局長陳立坤在接受新華社記者採訪時説,當事司機是車主洪旭本人,車輛登記用途為小學生校車,但按照規定,校車需要辦理專用手續才能運營,當事車輛因“未備案”曾被停運。
據介紹,該車上報給公安部門審批的是A1駕駛證,可以駕駛校車,而經車主洪旭交代,這輛車原本由他的駕駛員駕駛,但因其家裏有事,洪旭於事發當天臨時駕駛該車,而洪旭持有的是B2駕駛證,準駕車型不符。
有記者在發佈會現場提出,校車車型與價格、實際荷載人數是否與公佈數字有出入,以及大巴發生側滑的具體原因等相關問題,張斌回應:“目前情況還在調查之中。”
13日晚21時,記者在徐醫附院5樓16層病房外見到了受傷學生的親屬宋新峯。他的兩個侄女——8歲的宋婉瑩和6歲的宋夢瑩都在12日的事故中受傷。“大侄女肋骨疼,醫生説不要緊;小侄女在5樓的重症監護室,醫生説沒有服裝不讓進去,現在也沒有看見孩子。”宋新峯説到這裏,眼眶紅了。
宋新峯介紹,兩個女孩的父母在包頭做生意,平時與爺爺奶奶一起住,姐姐上三年級,妹妹上一年級。因為家裏離學校有11里路,原先是爺爺開摩托車接送姐姐上學,但有一回開車撞了樹,後來就不送了。經附近村民介紹,以一個人一學期650元的價格,與這家大巴車主達成了非正式接送協議。
宋新峯説,早上7點左右,孩子們到村頭集合等接送車,晚上5點左右,接送車再把孩子送回家。宋新峯介紹,在村裏,外出打工的現象很普遍,大部分留守兒童都是爺爺奶奶帶着。
“小孩父母已經把在包頭的車賣了,現在正趕回來。家裏兩個孩子都出事了,還能有什麼心思在外面呢?”這位44歲的中年漢子説着説着,便大哭了起來。
本報江蘇豐縣12月13日電
一所70年老校的撤併之路
“作為一個老教師,我今天一天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如果我們的學校沒有被撤併,這場悲劇就不會發生。”有着36年教齡的張志學(化名)老師一臉悲傷。
張老師是江蘇省徐州市豐縣首羨鎮張後屯村人,兩年前張後屯小學被撤併至首羨中心小學,他也離開了那所他一手重建的學校,到鎮裏上班。
張後屯小學是一所有着70多年曆史的老學校,是中共豐縣縣委在抗日時期創辦的一所學校,張老師現在辦公的院落就是豐縣縣委舊址,他兼職看守這個革命遺址。
他帶着記者參觀豐縣縣委舊址辦公室,牆上的一幅照片專門介紹張後屯小學。
圖片介紹説:1940年12月,中共豐縣縣委、縣政府在豐北根據地張後屯、大王莊等地創辦了抗日流動小學,解決當地羣眾子女和抗日干部女的學習問題,在極其艱苦的環境中,他們邊學習邊宣傳抗日,成為當時的學生兵。
另一幅照片的説明是:1942年8月劉少奇經微山湖西去延安在豐縣順河停留,接見了當時豐縣縣委書記葛步海等同志,對湖西地區作了“發動羣眾、減租減息”的重要指示。
“這所小學培養出了許多學生,出了好多幹部,我就在張後屯唸的書。”提及這所學校的光榮歷史,張老師很自豪。
張後屯小學也是村民們驕傲。70歲的張運全老人説:“不但我在這裏上的學,連80歲的人都在這裏上的學,當時周邊村裏孩子也都在這裏上學。”
1975年,高中畢業的張志學回到村裏參加工作,作了張後屯小學的老師。
1996年,由於學校年久失修,張後屯小學搬遷重建,鑑於這所學校的盛名,張後屯、朱窪、張老家、費莊、跌路等五個行政村決定聯合修建新學校。
張老師介紹説,修建學校每口人出50塊錢,當年還在修建村委會,當年村民每口人要交500多塊錢,因為這所學校,這裏的人都很重視教育,許多村民交不起錢,揹着麥子抵交辦學款。
重新學校錢款不夠,蘇浙商會還捐了10萬元,修建學校需要20畝地,五個村擠出各自的機動地籌地建校。
張老師説,五個村的村幹部親自坐鎮,老師們出義務工,全力以赴興建新校區。
一個暑假兩個月時間,張老師沒有回家幹一把農活,一所新學校終於建起了,校區主幹道是八米寬的柏油路,寬敞明亮的教室,用爐渣、白石灰鋪就的跑道,正規的籃球場,張後屯小學成了遠近聞名的好學校。
參觀者絡繹不絕,豐縣教育局曾組織全縣各鄉鎮的教辦主任到學校來參觀,張後屯小學被評為徐州市中小學百佳校園競賽優勝單位。
美麗的校園也成了青年教師們嚮往的地方,有一年,張後屯小學一次來了了五名新教師,學生一度達到了八九百人,每個年級都三個班,設有小學部、初中部,孩子們上學也都很方便,最遠的也就三四里地。
2005年,隨着一輪合班並校,張後屯小學初中部被撤,並進了首羨鎮中學。隨着教育資源的轉移,一些離鎮裏比較近、交通便利的村子開始把學生送到鎮中心小學讀書,張後屯小學學生數量開始減少。
2009年,又一輪合班並校開始,但張後屯的村民和老師們還心懷一絲希望,畢竟,張後屯小學是一所有歷史的學校,有着光榮的傳統,不能説撤就撤吧。
但消息很快傳來,張後屯也在撤併之列,一些村民坐不住了,開始找村支書反應,村支書也坐不住了,專門到鎮裏找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