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困宣言——再談美國“窮人”問題-鍾雪萍


如今的世界,已經沒有了可與資本主義直接抗衡的社會主義陣營。資本主義已經不需要像在冷戰時期那樣,面對社會主義陣營的“威脅”,為了在意識形態鬥爭上佔上風,還顧及到為勞動者,為貧困人羣提供福利;更不需要把民權運動中取得的所謂社會平等繼續轉化為經濟平等。新自由主義市場經濟不但更加擴大了貧富懸殊,而且在輿論上也愈加無所顧忌。
美國的“中國學”界裏,有人把中國精英文化傳統裏少有神秘性宗教色彩“歸罪於”孔夫子,説,那不是,“子不語怪力亂神”?
如果我們暫且接受“子不語”曾經的霸權,那麼,在當今美國,與“子不語”有同等力度的“不語”是些什麼?
按照Cornel West 和Tavis Smiley的新書《富人和咱其他人:貧困宣言》(The Rich and the Rest of Us: A Poverty Manifesto),“不語”的是階級,是由來已久的不平等和貧困問題。
Cornel West是美國著名的黑人學者。曾在哈佛大學任教,若干年前以向哈佛當局挑戰的姿態離開該校,到普林斯頓任教。Tavis Smiley是著名黑人電台電視節目主持人,他的節目分別在“國家公眾電台”(National Public Radio/NPR) 和“公眾電視台”(Public Broadcasting Service/PBS) 播出。2011年West和Smiley二人合作在“公眾國際電台”(Public Radio International/PRI) 開出一台雙人節目。之後不久,兩人便安排了一個到美國18個城市作貧困調查的巴士之旅 (Poverty Tour)。再後,基於此行寫出《貧困宣言》。出版後,於今年四月份到各大城市推銷此書,呼籲奧巴馬和其他政界人士把貧困問題放到議事日程上。通過媒體對他們的各種採訪,以及網上此書的“前言”和部分摘選,可以瞭解到兩位作者基本的觀點和立場。
跟美國各級政客,包括總統和總統競選人和國會參眾兩院、新自由主義思想庫、右翼保守評論者、以及大財團掌控的主流媒體的“不語”相反,這兩位作者大聲疾呼美國貧困問題的嚴重性,並將其直接提高到“國家安全”層面上:貧困造成的不平等腐蝕社會肌體。
首先,他們反覆強調,今天美國的三億人口裏,有一半人口處在貧困或瀕於貧困狀態。説,過去人們認為美國貧困人數占人口總數三分之一(三個人中一人),這已成老黃曆;金融危機後的今天,已經發展到二分之一,兩個人中一人。
儘管對什麼是“貧困線”,如何折算,仍有不同觀點——有的認為美國政府的數據遠遠低估貧困人數;有的則認為貧困是無法準確估算的,因而貧困線也不可當真——但不管怎樣,根據2010年的官方數字,除夏威夷和阿拉斯加兩州,美國其它48個州的貧困線均定在一家四口年收入為22,350美金以下。任何在美國長期居住的人都知道,沒有政府幫助,這樣的家庭是無法生存的。按一般被接受的數據,這樣的家庭佔美國人口15%。
West 和Smiley要強調的是,除去這類屬於貧困線以下的人羣,還有兩類與這些長期貧困 (persistent poor) 人羣共存的貧困者:瀕臨貧困的 (near poor) 和新近貧困的 (new poor) 人羣。“瀕臨貧困者”與低於貧困線者其實差距並不大。不同的只是前者的收入稍稍超過政府一刀切的貧困線。“新近貧困者”大多來自所謂“中產階級”,因為長期失業,失去住房,生病求醫,等原因,導致貧困。三者相加,佔去美國人口半邊天。
與此同時,二位進一步指出貧富懸殊的問題:在美國,1%的富人掌控着42%的社會財富(另外一種説法是,1%的富人佔有25%的收入;兩個數字涵蓋不同,但都指向極大的懸殊)。新自由主義主導的全球市場經濟,讓貧困和不平等在光天化日之下並步進驅,使貧困這個歷來存在於美國的社會問題,在近幾十年裏愈演愈烈,2008年的金融危機使之變得更為嚴重。然而,對於如此嚴重的不平等問題,政界和主流媒體基本緘口不語。
對此同樣基本緘口不語的似乎還有中國的主流媒體。從改革開放之初起,人們就被告知,西方文明在物質上遠遠超過社會主義文明,即使是窮人也穿得“山青水綠”,有車開,有好房住,有錢購買各種消費商品。多先進啊!電視片《河殤》,更是直截了當宣佈,“藍色文明”代表“先進的”西方,“黃色文明”代表“落後的”中國,通過各種畫面的快速切換,旁白的不斷煽情烘托,強調“黃色文明”的出路只有自覺匯入“藍色文明”。片子結尾那個高空俯瞰拍攝的黃藍彙集的鏡頭,象徵地代表了精英們的西方/美國夢。今天,人們也許不再天真地以為美國遍地是黃金,但是,主流媒體和不少學者仍然將其呈現為沒有或者少有窮人的“文明世界”。
最近授予茅於軾某獎項的美國右翼思想庫Cato Institute,把貧困問題歸結為“文化習慣”問題;説如果有好的教育,家庭完整,然後願意幹任何工作 ,就不會窮。言下之意,窮人之所以窮,就是因為不好好學習,家庭破裂,加上懶惰成性。仍然是多年老掉牙的調子。
對此,Cornel West 和Tavis Smiley直接了當反對。説,這種宣傳掩蓋的是結構問題,而結構性的不平等正是貧困產生的關鍵所在。對貧困緘口不言恰恰是這一結構的邏輯性表現:由此結構主導的主流意識形態歧視貧困,先將窮人異化為社會寄生類,然後順利成章對其加以唾棄。右翼思想庫和主流媒體,或者老調重彈,或者緘口不語:繼續用“美國例外論”擋住人們的視線,讓人們繼續拿“美國夢”畫餅充飢,如有問題,要麼怪在別的國家頭上,要麼怪在窮人自己頭上,要麼怪在政治對手身上。
從聽眾和網民對West 和 Smiley的回饋,可以看出很多美國普通百姓經歷着的正是兩位作者所描述的三類貧困。他們最關心的是:怎麼辦?
儘管二位作者為貧困問題再次發出強音,把鋒芒直指所有政客和主流媒體,並引發討論,但是,當人們問他們應該如何解決貧困問題時,他們的不足便顯現出來,從由政府創造有質量的工作,到削減軍費開支(這一點道理似乎很清楚),到籠統地説要改造資本主義,等,但基本不觸及最根本的結構問題。最後,他們向政客和媒體精英們呼籲,強調貧困問題是國家安全問題。這一“國家利益”的迴歸,也許是這些批評者可以被主流接受的基本點。
如今的世界,已經沒有了可與資本主義直接抗衡的社會主義陣營。資本主義已經不需要像在冷戰時期那樣,面對社會主義陣營的“威脅”,為了在意識形態鬥爭上佔上風,還顧及到為勞動者,為貧困人羣提供福利;更不需要把民權運動中取得的所謂社會平等繼續轉化為經濟平等。新自由主義市場經濟不但更加擴大了貧富懸殊,而且在輿論上也愈加無所顧忌。相比較而言,無論是1%與99%之分,還是“富人和剩餘其他人”之分,大多數人的力量在哪裏?“佔領運動”以及不時出現的知識分子批判書寫,究竟對貧困人羣有多少號召力?如何使占人口一半的窮人看清問題的癥結所在,進而起來爭取自己的權益?對於這些問題,這兩位有戰鬥精神的知識分子,尚沒有清楚的回答。
相關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