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領”五一?也許-鍾雪萍
2011年10月,“佔領華爾街運動”波及美國各地。一天,一位同事激動地告訴我,波士頓也有了佔領運動,必須去看一下。確實,那時感覺空氣裏多了點興奮的氣息。經常走過的地鐵站出口,忽然少有的出現一支10多人的樂隊。演奏時,前面放着寫有 “Occupy Boston” (佔領波士頓)標記的盒子,不少駐足聆聽者往盒裏放零錢,表示支持。以小見大,似乎確有99%之勢。那個週末,便跟朋友一起前往“佔領”所在地。走到中國城,不期巧遇佔領者們上街遊行,於是尾隨。
在美國,任何集會遊行都須事先經政府有關部門准許。這一次也不例外。佔領者們的隊伍前有警察開路,後有警察截尾。警察們和遊行組織者們,有的騎車,有的走路,前後照應,各行其事,看似頗為和諧。記得紐約警察取締佔領華爾街營地時,有美國朋友説,波士頓警察不會這樣強行取締。可是不久,取締還是發生了。
我們跟着走。遊行隊伍約有幾百人,由一支吹奏樂隊領頭,進行曲奏得讓人心情激動。遊行者大多為年輕男女,但也有老人和小孩。他們穿戴行頭五花八門,高舉着不同的標語,包括:
“我們就是99%”(We are the 99%);“立刻行動起來”(Act Now);“你就是99%;為什麼不感到憤怒?”(You are the 99%; why aren’t you mad?);“它叫做‘美國夢’因為你必須睡着才能相信它”(It’s called American Dream because you have to be ASLEEP to believe it);“停止對窮人和中產階級的戰爭”(Stop the war on the poor…and…middle class);“平等賦權”(Empowerment through equality)。一位男士揹着個二、三歲左右的孩子,孩子的背上掛着一塊牌子,上面寫着“Too Small To Fail”(太小而輸不起)。
跟着遊行隊伍走入波士頓市區一條繁華的大街後,開始注意到來自街道兩邊與憤怒的示威者頗不協調的各種反應 。比如,從中國城到市區鬧市,馬路較窄,人行道上,人們駐足,手舉smart phone 拍照,錄像,看似與示威者渾然一體。當遊行者對他們説:來啊,大家都是99%,跟我們一起走(join us; we’re the 99%; come on, join us),站在人行道上的人們,有的微笑不語,有的略帶尷尬,有的轉身離去。結果,遊行隊伍走啊走,人數卻不見增加。
再比如,那天陽光燦爛,下午時分,斜射在這條商店林立的街道兩旁的人行道上。這陽光照耀出的,是與行走在馬路當中的示威者們截然不同的景象:成羣結隊的年輕人,成雙成對的消費者,穿着時尚,手裏提着標有各類名牌商店的商品袋,悠閒自得地行走着。再往前,在那家碩大的“蘋果店”門前,聚集着很多人。他們背對着遊行隊伍,一臉嚴肅地看着店門外撒滿一地的那些咬掉一口的蘋果,鮮花,小罐小罐點燃的蠟燭,以及玻璃門上貼着的很多小條子:人們在悼念剛過世不久的喬布斯。巧了?
又比如,當我們離開遊行隊伍時,走上人行道,迎面看見一對身着正式的父子。兒子大約六、七歲,指着遊行者問父親:“他們為什麼要遊行? ”父親一臉不屑地説“他們覺得社會不公平。可是他們自己卻不工作”。!?説罷大人帶着小孩頭也不回地朝着相反方向走去。
遊行者們毫不氣餒地沿着規定好的路線往下走。看着他們遠去的身影,我們不禁私下叨咕:這99%的人指的究竟是誰?他們都在哪圪塔待著?
過了幾天又遇上那位同事,問他:怎麼大學校園裏一切照舊,毫無他預言的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那種學生運動復活的跡象。同事聳聳肩,説,小規模的聚會還是有的。
幾個月後,一個接一個佔領運動的場所被取締;隨着冬天的降臨,一場頗具聲勢的抗議運動也很快在主流媒體的視野裏消失殆盡。
前幾天,跟兩位美國朋友聊天,談起如何認識這場運動。儘管他們覺得自己年歲已大,無法如年輕人那樣搞“佔領”,但是他們完全站在“佔領者”一邊,並堅持這場運動並沒有結束。“網上去看”,他們説,“五一那天會有佔領運動號召並組織的大遊行”。果然,“佔領華爾街”的網頁上宣佈2012 年5月1日那天為:“不工作,不上學、不做家務、不購物”----“一個沒有99%的日子”。號召人們上街遊行。
“五一國際勞動節”紀念的,是首先在美國出現,後來波及資本主義世界其它國家,爭取8小時工作日的大規模罷工運動。有意思的是,對此,在美國知道其來歷與美國有關的人卻並不很多。習以為常的,則是九月份第一個星期一那個國定“勞動節”。據説這一做法最早由奧立崗州發起,目的正是在於防止5月1日會像在其他一些國家那樣,成為與國際工人運動相關的紀念勞動的節日。用當下國內流行的話來説,美國的“國定勞動節”一百多年來長期成功的PK“國際勞動節”。
2012年,“佔領華爾街”運動首遇國際勞動節,頗有重新“認領”五一之勢。各類工會,移民勞工組織,和“佔領者”聯合參與組織五一的示威遊行。在重複“我們是99%”口號的同時,似乎突出其中“勞動者”(workers) 的成分 。 “佔領”運動對五一的“認領”,增加了參與者。
當然,國家機器和主流精英們是不接受這個認領的。打開當晚的主流媒體,三大電視網絡晚上六點半“黃金時間”的新聞裏,除了一家,由主持人一語帶過外,對當天遍及各大城市的五一示威遊行基本不提。“不理你最兇”。事實上,多年來,三家電視網絡,往往跟事先説好似的,不到半小時的節目裏,一半以上的內容是相同的,大多還總是圍着政要人物轉。偌大個世界,怎會只有那麼點重要新聞?
技術革命總是可以暫時打破一些壟斷。這次亦然。與大財團掌控的主流媒體相對抗的,是不同城市的“佔領”網站和一些左翼網站。在那裏,可以看到關於五一遊行的號召,日程,報導,視頻,照片,以及即時的回饋。有些採訪組織者,有些邀請運動中持不同觀點者一起討論,有些還同時播放佔領運動以來,各地警察在取締佔領者營地和驅散示威者時的暴力行為,包括那些被打得頭破血流的人被警察強行帶走的畫面。
目前,面對強大的國家機器,面對“不理”的主流媒體,面對去年十月在波士頓目睹的旁觀者們,面對基本無動於衷的精英院校的年輕人們,最近又聽到美國有人指出美國的是“旁觀者民主”(spectator democracy),我頗不合時宜但又忍不住想到了魯迅筆下的“旁觀者”。不過,抗議和抗爭仍在繼續。至於佔領和認領之間關係究竟如何?也許只有等到下個“五一”才會比較明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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