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粉色”的第五共和國-鄭若麟

一場最沒有懸念的總統大選將一位沒有任何行政經驗的政治家、左翼社會黨總統候選人弗朗索瓦·奧朗德送進了愛麗捨宮。這是法國政治生活的一次大地震，也是左翼自1981年密特朗當選以來，在接連失利三次總統大選後，一次新的成功。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左翼近年來贏得了法國幾乎所有選舉的勝利。目前左翼控制着法國總統府、參議院、法國本土22個大區中的21個地方政權……而6月份將舉行的立法選舉將很有可能使社會黨最終“攻佔”國民議會。這樣，2012年的法國將是第五共和國建立以來最為“粉色”的，左翼基本上控制了法國的全部國家和地方政權，包括立法權。

從理論上來説，法國憲法委員會將在5月8至10日正式宣佈奧朗德當選。其後敗選的薩科齊將最晚到5月15日與奧朗德進行權力交接。交接中最為重要的，是在愛麗捨宮“朱庇特”地下核戰略武器指揮中心進行的核電鈕密碼交接。法國總統同時也是武裝部隊總司令，而且是惟一一個有權力發動核戰爭的法國人。“朱庇特”核指揮中心建於1969年，是法國核力量的核心部位，總統能夠在這裏，通過一個只有他本人才知道的核密碼來發動核攻擊。而在其外出訪問時，則有一個“移動核武器密碼箱”，直接接連這一中心，以便總統能夠隨時發動核攻擊。而總統職權移交中最為核心的一環，就是兩位總統進入“朱庇特”中心，單獨進行核密碼交接。從1987年開始，在進行核密碼交接的同時，需要更新總統身份認證系統。即通過新任總統的聲音和形象，確定新總統的身份，這也是交接的一個關鍵內容。然後離任總統將密碼交付給新總統，而新總統則單獨對密碼進行修改、保存，以確保只有他本人知道。至此，核武器交接就算結束。

愛麗捨宮

據《愛麗捨宮：總統府密聞》一書的作者帕特里斯·杜阿梅爾和雅克·桑塔瑪麗亞的調查，在1981年吉斯卡爾—德斯坦與密特朗之間的核密碼交接中曾出現嚴重紕漏。當時卸任總統將刻着密碼的一個金屬牌子交給了新任總統。密特朗將其隨手放入西裝口袋裏，然後繼續其一整天極為繁忙的其他國事活動，並在晚上完成一切儀式後將核密碼一事完全……忘了！當西服被送去洗、熨時，核密碼仍然在其口袋裏。一直到翌日清晨，新總統才想起這個茬兒，才趕快讓人去找回這塊對於法國國家安全來説至關重要的金屬牌子！

新總統在政權交接後應做的第一件事，是任命新政府。這將是一屆“臨時政府”，其主要功能是主持6月10日舉行的立法選舉。只有在新的立法選舉選出新的多數派政黨之後，總統才能真正任命一位多數派總理來輔助他執政。

應該指出的是，薩科齊僅僅五年一個任期就被選下台，這在第五共和國歷史上是第二次。上一次是1981年中右派的吉斯卡爾—德斯坦在首任總統任期結束後，被社會黨的密特朗擊敗。但當時密特朗因為成功地將社會黨和法共組成左翼聯盟，因而力量空前壯大；而右翼的希拉剋則寄望于吉斯卡爾—德斯坦的失敗能夠為他打開1988年大選的大門，因而沒有全力支持他。左右夾擊下，吉斯卡爾—德斯坦僅以48.24%對51.76%的劣勢、約100萬張選票之差功敗垂成。而這一次薩科齊則是以幾乎5個百分點敗於奧朗德，這證明，法國選民相對普遍地摒棄薩科齊五年執政的政績。

可以説，這次選舉只有一個明確的失敗者：現任總統薩科齊。奧朗德幾乎是憑藉着對薩科齊五年政績的抨擊而贏得這次大選的。國際觀察家們都承認，奧朗德並沒有令媒體和選民對他將執政的未來五年產生強烈期盼和對前途的樂觀情緒。如果説奧朗德採取了一個非常正確的競選綱領的話，那就是將這次大選演變成一次對薩科齊本人的全民公決。奧朗德與薩科齊的兩大競選綱領實際上並沒有本質上的差異。甚至很多法國經濟學家們表示，在全球性的金融與經濟危機衝擊面前，左右翼可運作的空間都很窄，任何人當選都會面臨同樣的難題。

應該承認，薩科齊自2007年上台後，儘管在執政和個人風格方面失誤連連，且犯了不少錯誤，但還是在法國越來越難以適應全球化激烈競爭的現行經濟體制方面，做了相當多的改革。據統計改革項目多達931項，其中包括退休、失業以及設立税收上限等多項旨在提高法國經濟競爭力的改革，也包括限止移民、限止伊斯蘭教（如禁止在公共場合戴合罩頭巾）等多個敏感領域的改革。從對法國社會的研究來看，這些改革有的產生了正面效應，但更多的卻是引發嚴重爭議，甚至分裂輿論。而從法國近五年的經濟狀況來看，這些改革的效應極其有限。在薩科齊治下，法國經濟增長過低、外貿逆差過大、公共債務過重等經濟上的嚴重問題基本沒有得到改善。而五年裏法國民眾的購買力也一直呈下降趨勢。

歷史學家們也承認，薩科齊成功地做了一些有益的政治體制改革。如他主持修改了憲法，使總統任期不得超過兩任。這對於民主體制來説，是一個重要的進步。要知道，儘管法蘭西第五共和國從來沒有任何總統謀求第三任期，但原因均僅僅是年齡過大。事實上不少非洲法語國家都是按法國模式建立起自己的民主體制的。正是因為法國當時總統沒有任期限制，所以按法國模式建立起民主體制的非洲國家很多都選出了“終身總統”。如突尼斯不久前被播翻的總統本·阿里就一再連選連任，執政長達24年五個任期，最終被街頭運動播翻。不過這一改革的正面效應，卻被薩科齊所推出的其他被廣泛批評為“反民主”的政策所大大沖淡。法國媒體批評最多的，就是薩科齊親自任命法蘭西國家電視台主席一事。這被視為法國民主的一個嚴重倒退。

最根本的是，薩科齊改革的“政績”大多被其引起更大爭議的法國五年國內與國際政策、特別是其個人執政風格所衝得一乾二淨。對薩科齊個人的反感往往集中在其種種生活細節之中：上台伊始就在富人象徵的“富蓋飯店”搞慶祝、上台不久就將總統的工資提升140%、上台數月就宣佈離婚、結婚……諸如此類的個人生活瑣事。法國社會之所以在2012年大選前夕瀰漫着一股“反薩科齊情緒”，更重要的當然是其對內對外政策。如果説薩科齊對內實施了明顯的右翼財政政策（如給富人減税）、以及某種甚至帶有“準種族主義”色彩的少數裔族政策（如通過多項反伊斯蘭化的法律），在法國部分左翼選民中間引起一定程度的反感的話，那麼薩科齊在對外政策中全面背離戴高樂主義，則是其招致法國政界、知識界和外交界部分傳統右翼人士非議的主要原因。戴高樂主義的原則是獨立外交，其三大標誌是退出北約軍事指揮系統、在中東執行親阿拉伯政策和承認中國。薩科齊上台後高調重返北約軍事指揮系統、在中東執行全面親以政策，而在中國問題上，薩科齊在其執政後期有所修正，採取了相對平衡的政策，但薩科齊的法國五年來顯然向美國一邊倒，這是無可爭議的。這些政策上的失誤，進一步導致了薩科齊在法國失去大部分選民的支持。早在去年我就開始感覺到，法國社會上瀰漫着一股強烈的“反薩科齊”情緒。這股情緒今天終於導致這位法國歷史上可能最具個性的總統敗選下台。

中國智慧歷來信奉“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對於華裔社團來説，投票支持薩科齊的選民不必難過，因為薩科齊在競選最後兩週為了爭取極右翼國民陣線的選票而急劇右轉，對少數裔族並不是一個福音；相反強化排外、仇外情緒對作為少數裔族的華人來説是危險的。而對於投票支持奧朗德的選民亦要警惕，危機並不會因為法國選出一位左翼社會黨總統就煙消雲散。正如奧朗德自己所説，5月7日早晨，法國仍然揹負着鉅額公共債務，仍然面臨外貿逆差和經濟復甦乏力的現實，仍然要面對日益嚴重的全球化帶來的種種問題……對於華裔社團來説，這次大選許多選民積極參選，已經初步展示了華裔選民的參政意識和華裔政治力量。華裔社團應保持這種勢頭，在6月份的立法選舉中進一步參與，力爭在新總統上任的未來五年，爭取華裔族羣更大的社會正當權益。奧朗德在今年新年期間曾親自到十三區中國城參加龍年新春慶典。也許，這預示着新總統與華裔族羣良好互動的開頭？

新總統奧朗德上台伊始，一系列的國際活動便接踵而至：最為緊迫的是5月18日在美國戴維營舉辦的G8峯會、20日在芝加哥舉辦的北約峯會、6月18日在墨西哥舉辦的G20峯會——這將是奧朗德首次與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的會晤，當然還有不可或缺的歐盟峯會……作為一名外國觀察家，2012年法國大選最令我吃驚的，顯然是國際議題幾乎在選舉中完全不存在。在整個競選過程中，法國似乎是一個地球上的孤島。甚至在5月2日兩位候選人的電視辯論中，國際議題也甚少涉及。其中“中國”僅被提及兩次，而“美國”：一次！只是在談及阿富汗撤軍時提及三次“奧巴馬”。奧朗德已經沒有時間來“學習”擔任總統。他對國際事務的有限瞭解是否會成為其執政、特別是早期執政的阻礙，這是此間觀察家們普遍提出的一個問題。

奧朗德的現任女友特蕾莉·特莉耶維勒

最後的一個問號，則是未來法國“第一夫人”問題。奧朗德在與另一位著名女政治家塞戈琳娜·羅亞爾同居近三十年、養育了四個子女後，已經於2007年總統大選期間（當時羅亞爾是總統候選人）正式分手。目前奧朗德同居女友是電視記者特蕾莉·特莉耶維勒。從目前來看，奧朗德參加峯會等多邊會議還可以不帶夫人。説不定他的首次國事訪問，也許會到中國來。屆時將在禮賓上還將創下一個“國際難題”：因為在國際外交禮儀上，並不存在“第一同居夫人”的頭銜。難道奧朗德將步薩科齊的後塵，成為在愛麗捨宮結婚的第二位法國總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