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私帝國與公帝國-文揚

20世紀世界的主題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對決，最後以東方社會主義集團的解體宣告了一個歷史性的結局。

21世紀世界的新格局將是如何？就是美國單極霸權統治之下的全球一體化了嗎？20世紀的最後十年短暫地顯露了這樣一個前景，全球化、普遍繁榮、技術進步、民主第三波，整個世界似乎都在朝着美國所希望的樣子發展，樂觀昂揚的情緒在全球範圍內洋溢。

今天的美國人將那段時間稱為Age of Optimism樂觀主義時代，大約持續了十年左右，因為此後的一系列重大事件，讓美國人很難再繼續保持樂觀了。

9-11襲擊和美國發動的“反恐戰爭”令美國喪失了作為領導者的道義形象，而在接下來的金融危機和經濟蕭條之後，美國已不再成為各國爭相效仿的榜樣。

這個變化是巨大的。尤其是，與美國衰落同時發生的，是中國及印度、巴西等新興經濟體的高速崛起。

如何理解當今世界這個新的格局？僅僅圍繞着美國是否真的衰落了，中國何時超越美國甚至取代美國這幾個話題來討論似乎意義不大，因為人們早已發現，整個世界的鉅變已經不只是主權國家之間的力量消長和興衰交替，另有一些巨大的組織也在決定着新的世界權力格局。

那些全球最大的非國家企業，如蘋果公司、埃克森石油公司、微軟公司、沃爾瑪公司等，其綜合實力和影響力早已不是“富可敵國”一詞可以描述的了。

如果僅從資產總額上衡量，一種新的“三個世界”劃分實際上是這樣的：第一世界是“強國集團”，大約就是參加G20峯會的這一部分現代化強國；第二世界卻不是主權國家集團了，而是大約2000家左右非國家的、私營的大型跨國企業，這些巨型企業中的每一個都有能力買下一堆瀕於破產的窮國；而第三世界則是所有那些有名無實的主權國家的集合，根據布魯金斯學會的標準，其中被列入“失敗國家”名單的大約有140個左右，被列入“重債國家”名單的大約有40個左右。

在這樣一個新的“三個世界”格局中，關於國際體系的很多傳統教條都過時了。1、主權國家已不再是國際體系唯一的行為者，很多巨型的私人公司正在以空前的規模影響着人類社會；2、百分之七十到八十的主權國家已經退化為近乎癱瘓、無所作為的“半國家”；3、很多巨型跨國公司越來越像是國家，而很多成功的小國則越來越像是巨型公司；4、全球的權力已經不只是在各國所代表公權力之間平衡和分配，很大一部分已經掌握在了私人手中；5、主權國家的公權力是“人民”利益的代表，大型私人企業不再是“人民”，它們不對任何公共利益負責，例如安全、環境、衞生、教育、福利、文化事業等，它們只是一味地追求利潤；6、那些業務範圍覆蓋世界各地、公司勢力滲透各個領域、僱員人數超過中小國家人口的巨型私人企業，內部結構類似於一個帝國，但帝國權力的本質卻完全是私人的。

就在上個月，一本在美國出版的名為《私人帝國》的英文著作，終於為這個新的世界格局破題了。作者Steve Coll是多本暢銷書的作者，普利茨新聞獎獲得者，新美國基金會的總裁。在這本深入揭秘美國埃克森石油公司內幕的書中，作者讓世人瞭解到這個典型的現代私人帝國已經發達到了什麼程度。它有自己的世界觀和價值觀，自己的外交政策，自己的統治方式和企業文化，大都不為外人所知。

私帝國的大規模崛起，正如另外一位同樣關注這個領域的觀察者David Rothkopf所説，是我們這個時代最為重大但卻是最少被人談及的事件。

如果這些敏鋭的思想者們是對的，那麼，21世紀的全新格局，很可能是私帝國與公帝國之間的對局博弈。

如是觀之，2008年的金融危機就是私帝國在新世紀的第一次禍害，極少數人為了一己私利，不惜犧牲全球社會的利益，甚至包括美國的利益。

如是觀之 ，美國是世上最為縱容私帝國為所欲為的國家，儘管這些立足於美國的私帝國並不一定代表美國的利益；而中國則是最不容許私帝國在自己的國土上出現的國家，儘管中國也接受各大私帝國在本國的擴張。

如是觀之，中美對局在多大程度是中國與美國政府這個公帝國之間的對抗，多大程度是中國與寄生在美國的私帝國之間的博弈，大可研究。■

2012年5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