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是小綿羊?-於時語
今年6月18日,正好是美英1812年戰爭爆發兩百週年。這場戰爭是獨立不久的美國為了領土擴張、乘英國正陷於拿破崙戰爭之機而發動的,對推動加拿大國家形成起了很大作用,特別是安大略省(當時稱為上加拿大——今天的魁北克省彼時稱下加拿大)的本地民兵成功抵禦入侵的美軍,成為加拿大國家認同的開端。所以今年夏季加拿大政府組織了不少慶典,紀念這場“自衞”戰爭。而美國的反應卻十分低調,大約是後來英軍反攻佔領了華盛頓,燒燬了總統府邸(即後來的白宮)和美國國會,起初耀武揚威通過國會宣戰的麥迪遜總統狼狽“蒙塵”(有個流行的説法便是白宮從此得名,是因為戰後修復時用白漆塗抹遮蓋被燒黑的大樓),未免灰頭土臉。

插圖:被英軍燒燬的華盛頓美國總統府(當時尚無“白宮”之名)
美國和加拿大的有關恩怨,要回溯到美國獨立戰爭。這段歷史被渲染為北美殖民地反抗英王壓迫的民族革命,其實中國文化大革命時代的武鬥派仗或許是更恰當的比方。連美國歷史學家都承認:當時北美13州殖民地人口中主張脱離英國獨立的“造反派”不過四成出頭,“對立面”是忠於英王的保皇派,差不多佔人口三成,再剩下的是橫豎不干我事的打醬油“逍遙派”(這裏只算當時北美的白種人口,而不計為數眾多的黑人奴隸與土著印地安人)。“支一派打一派”的英王軍隊最後力不能支,華盛頓率領的“造反派”獲得武鬥勝利,面臨秋後算賬的保皇派日子自然不太好過。大批保皇黨人於是放棄家產、拖兒帶女地北遷保皇派絕對多數的加拿大和其他英屬領土。從這個角度,美國獨立革命實際有些類似於印巴分治,通過人口流動同時創立了南北兩個國家。
這一保皇派與造反派“劃清界限”的歷史,加上1812年戰爭,造成加拿大傳統的“恐美症”。沿着聖勞倫斯河和兩國其他邊界段的系列軍事要塞,今天固然成為遊覽點,是加國歷史上“美國威脅”的明證。就是加國首都渥太華風景猗麗的麗都Rideau運河,最早也是為了防患美國封鎖聖勞倫斯水道而開鑿的。
到了美國南北戰爭,尚是“英屬北美”的加拿大成為英國離強合弱、支持南部分離主義政權的重要基地,連後來刺殺林肯總統的陰謀也是刺客布斯(JohnBooth)與南方間諜在加拿大蒙特利爾市開始醖釀策劃的。北方獲勝重新統一美國之後,大有向北擴張報復的意向,英國因此匆匆組合英屬北美四省成立統一的“自治領”,加拿大於是正式立國。
有趣的是出於其“保皇”傳統,加拿大的“恐美症”到1950-60年代,還特別體現在右翼的保守黨總理迪芬貝克政府中。直到1980年代的Mulroney政府,加拿大保守黨才基本走出了這一歷史陰影。也是由於這一“恐美症”,與其他同為英國海外英語殖民地的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對比,加拿大的“英王情結”最為顯著,例如新近伊麗莎白二世女王登基金禧年紀念,加拿大大約是英國本土之外唯一的熱心捧場者。加國堅持君主立憲體系,以遠在大洋彼岸的英王為國家元首,這裏的“潛因素”,便是力圖保持與美國不同的特色和國體,以維持國家獨立。
加拿大人口分佈有個很大的特色,就是絕大多數(近90%)人口居住在距離美加邊界不出100英里的狹窄地帶之內。加拿大最主要的城市蒙特利爾、多倫多、温哥華甚至首都渥太華,離美國邊境都只有數十公里。我有親友定居在尼加拉瀑布附近的美國紐約州布法羅市,當日驅車來回到多倫多華埠餐館大快朵頤是家常便飯。我也曾邂逅一位住在渥太華的房產中介,每個週末都開車去美國紐約州北部小鎮購買日常食物百貨。這一人口分佈固然有天然的氣候因素,但是當年母國英國決策把加國主要城市設立在邊界附近,也有抵禦“洋基佬(Yankee——美國北方尤其東北部新英格蘭區居民的通稱)”向北擴張的用心。
上述歷史也決定了加拿大長期以來的兩個主導族羣——蘇格蘭裔和法裔。法裔留待後文。近年來“蘇格蘭獨立”運動愈演愈烈,尤其是獨立黨人時下正在推動2014年舉行蘇格蘭獨立公決。這是蘇格蘭雄主布魯斯王(KingRoberttheBruce)在1314年的Bannockburn戰役中大敗英格蘭700週年,頗會刺激蘇格蘭人恢復祖宗榮耀當家作主的心態。除了獨佔北海油田的經濟動機,蘇格蘭獨立的主要動因是英國國勢一蹶不振,每況愈下,繼續留在合夥三百年的“聯合王國”中實在沒有太多油水,不如分道揚鑣。
然而在大英帝國的全球擴張過程中,蘇格蘭人士卻踴躍參與,立下汗馬功勞。這裏一個重要因素,是英國國教聖公會脱離羅馬教廷,是因為教皇不許先後結婚六次、“小蜜”無數的英王亨利八世離婚再娶(其實是因為教皇本人當時是亨利八世第一位王后凱瑟琳的孃家侄兒——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查理五世的階下囚而身不由己),聖公會與天主教在教義上的差異相當有限,若干年前雙方就已達成教義和解;然而蘇格蘭人主要信奉正宗的加爾文派新教,加爾文派以“發財光榮”、追求塵世利潤出名,“萬般皆下品,唯有賺錢高”。如日中天的大英帝國因此為蘇格蘭人提供了巨大的經濟利益和黃金機會,因而心甘情願效忠倫敦,“為王前驅”。其他不説,19世紀拼命在亞洲經銷鴉片的大都是蘇格蘭商人,在第一次鴉片戰爭中出盡風頭的義律(CharlesElliot),就出自蘇格蘭大族(Elliot或Eliot通譯艾略特,源出希伯萊語,但卻是典型的蘇格蘭名)。
出於同樣原因,美國獨立戰爭時代北美的保皇黨人包括了大量的蘇格蘭人,他們因此把持了繼續效忠英國王室的加拿大。這一勢力的首要代表,便是從1847年到1854年擔任加拿大總督的詹姆士•布魯斯,貴族榮銜是第八世蘇格蘭額爾金(Elgin)伯爵。布魯斯之姓氏顯示該家族溯自前述蘇格蘭著名國王,不管真假如何,算得閥閲顯赫。額爾金對加拿大開國大有建樹,被看成是加拿大的“國父”人物,所以加國到處都有以Elgin命名的地名,從城市、街道到建築物不等,幾乎可以比擬美國到處的華盛頓地名。
對華人和中國而言,非常慘痛的歷史記憶是:這位著名的加拿大國父不是別人,正是第二次鴉片戰爭中率領英法聯軍攻佔北京、搶掠和燒燬圓明園的罪魁,他不僅將不平等的《天津條約》(1858年)和《北京條約》(1860年)強加於中國,也是1861年威風凜凜地主持九龍“領土移交儀式”的英國全權特使。再後升任印度總督,兩年後死於任上。

插圖:第二次鴉片戰爭中前加拿大總督額爾金伯爵(坐轎者)率領英法聯軍佔領北京
額爾金是英國對外殖民擴張的功臣世家:其父第七世額爾金伯爵從奧斯曼佔領下的雅典帕瑟農神廟中掠奪了“額爾金的大理石雕”,今天成為大英博物館的鎮館之寶;出生在加拿大的第九世額爾金伯爵則子繼父業,於1894至1899年任印度總督,再於1905至1908年榮任英國殖民大臣,統籌“日不落國”的全球殖民事務。不過第七世額爾金伯爵曾經被法國扣留數年,其間第一位伯爵夫人不甘獨守空房而紅杏出牆,老額爾金為了這頂綠帽,離婚案一直鬧到英國國會,成為當時英倫的頭號緋聞。參加希臘獨立革命的英格蘭貴族詩人拜倫,由此在詩篇中責罵“一個蘇格蘭劫盜”使得英國蒙恥。
額爾金之後蘇格蘭人在加拿大的權勢,見於到處充斥的“麥克”名稱,這是典型的蘇格蘭名字前綴,義為“某某之子”。加拿大的開國總理就姓麥克唐納(與快餐連鎖店麥當勞同名),其後還有至少三位名字有“麥克”的總理,此外還有兩家以“麥克”命名的大學:麥吉爾(McGill)大學和麥克馬斯特(McMaster)大學。
之所以介紹上述歷史,是因為加拿大近代在國際上的“温良恭儉讓”形象,大部分人不瞭解加拿大在列強欺凌中國時扮演的角色。另外,蘇格蘭人長期把持加國政治和社會,也意味着加拿大具有歧視迫害華裔和亞裔的長久歷史。尤其是在加拿大正式成為自治領之後,為了防禦美國擴張蠶食,全力建造橫貫大陸的鐵路,為此輸入大批工作勤奮的華工。可是在華工們付出巨大血汗代價(平均每英里犧牲一名華工生命)、駢手胝足地完成橫貫鐵路後,加拿大政府引進了臭名昭著的人頭税和排華法案,驅逐、限制直至完全禁止華人移民入境。西海岸的排華傳統更為悠久,遠在白求恩醫生赴華幫助中國抗戰之前,温哥華便出過一個積極排華的同宗白求恩市長。值得一提的是加拿大也有大量早期日本移民,所以温哥華曾經有個典雅的舊式日語漢譯名“晚香坡”。在“黃禍”恐懼下,加國的日裔移民也遭遇到歧視排斥,以至“晚香坡”一名和該市曾經盛極一時日本街區都成為歷史陳跡。
加拿大改變對華人以及中國的態度,要等到上一世紀有一半蘇格蘭血統的皮埃爾•特魯多出任總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