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奧運開幕式:一個"軟戰爭"的解讀-文揚

一屆又一屆，奧運會的開幕式被各主辦國精心利用，作為提升本國形象、展示本國文化的一個重要機會。

為什麼不呢？既然國家之間存在着“軟實力”的競爭，既然奧運會開幕式全世界的人都會觀看，都會主動接受、專注地欣賞這個展示，為什麼不抓住這一難得的機會呢？

於是，無形之中，四年一屆的奧運會開幕式，成了各主辦國進行“軟戰爭”的一個主戰場。

2008 年北京奧運開幕式，讓中國抓住機會發動了一次大舉進攻，從宣傳中國、宣傳中國文化和東方文明的方面看，這場文化戰役幾乎是大獲全勝。直到今天，很多從未到過中國的人，對中國的主要印象仍定格在那屆空前成功的奧運會和精彩絕倫的奧運開幕式上。

四年後的今天，就像是有意安排的，繼中國人的勝利之後，重新捍衞奧運會的西方起源、西方傳統、西方文化，乃至重新樹立整個西方文明優越地位的歷史重擔，責無旁貸地壓在了英國這個最核心、最典型的西方巨人的肩膀之上。

有誰能否認，這場由英國著名電影導演 Danny Boyle 編排和導演的倫敦奧運開幕式完全不帶有反擊北京奧運文化進攻的考慮？只是一次自娛自樂的自我展示？

若僅從“軟戰爭”的文化反攻方面來看，從“西風壓倒東風”的戰役意圖上看，必須承認，上週五英國人這場“活電影”式的開幕式，是一次巨大的成功。

英國人採取的基本上是一個“田忌賽馬”的策略，避開弱項，靠強項制勝，並因勢利導，將弱項也巧妙地轉化成強項。

眾所周知，其弱項主要是預算不足。好在文化產業一向都有靠創意取勝、以小搏大的市場空間，而平民出身的 Danny Boyle ，這位曾經憑 Trainspotting 一片創造過僅花費 2 百萬製作卻掙出 7 千 2 百萬票房奇蹟的電影大師，恰恰就是這方面的最佳人選。

一旦化解了資金這個主要的弱項，其他方面都沒什麼問題。

首先，你有歷史，我也有歷史。把工業革命這個無人能夠挑戰的主題突出出來，就製造了一個反襯的效果，我不直接挑明，自然會有人做出這樣的解讀——你中國的歷史只是國家史、民族史，而我英國的歷史則是世界史、人類史；你中國今天的成就是學習者和趕超者的成就，我英國昨天的成就是先驅者和指導者的成就。誰高誰低？

當然，你有文化，我也有文化。把英國式幽默和自嘲這個舉世無雙的主題突出出來，用我英國人的雜亂、散漫、業餘、志願、滿不在乎對應你中國人的整齊劃一、千人一面、人海戰術、宏大場面，以此製造出另一個反襯的效果——你的文化是集體主義的、社團主義的甚至是極權主義的，而我的文化是個人主義和自由主義的，套用西方人的歷史認知，你是斯巴達和迦太基，我是雅典和羅馬。誰勝誰負？

再接下來，你有文明貢獻，我也有文明貢獻。把英國人在現代醫療、大眾文化、互聯網科技等方面獨一無二的貢獻這個主題突出出來，又是一個絕妙的反襯效果——你中國的四大發明都屬於過去，我英國的重大發明都屬於現在和將來，你看，我的英文流行歌曲全世界都在流行， Beatles 的名曲全世界都在唱， J. K. Rowling 女士的哈利波特故事全世界都在讀， Tim BL 爵士發明的 WWW 全世界都在用。誰強誰弱？

在英國 vs 中國、西方 vs 東方這個“軟戰爭”對局中，老戰士英國決不會缺糧少草，彈藥不足。英國歷史學家 Niall Fugerson 在 2010 年出版的 Civilization: The West and the Rest 一書中，以少兒科普的形式將西方的優勢地位歸功於六大“殺手程序”（ Killer Apps ），即競爭、科學革命、財產權、現代醫藥、消費社會和工作倫理。仔細看一遍，在 Boyle 這一場 60 分鐘動畫片風格的全景展示中，這六個“殺手”的強健身影都曾或明或暗地閃現。

四年前的張藝謀是自説自話地先行一步，今年的 Boyle 是有針對性地後發制人，從博弈上講，後者佔有很大優勢。這兩天看了一些英國新聞網站上的跟帖評論，大多數將兩個開幕式作比較的評論者都認為 Boyle 贏了，而且贏得很漂亮。

當然，這不是一次公開的競爭，無論哪一方都不會公開承認將對方視為競爭對手，將壓倒對方當作主要目的。所以，任何來自觀者方面的單方面解讀，本質上都屬於一種“過度闡釋”。然而，值得一提的是，來自觀眾的“過度闡釋”其實恰恰就是“軟戰爭”的一部分，主帥本人不便説出的話，通過對觀眾施加影響從他 / 她們的嘴裏説出來，那才是真正的勝利。

君不見，像這樣的評論——“與四年前的北京奧運會不同，傲慢的英國人顯然是自我的、個人的、反集體主義的…。博伊爾——這樣一位曾經導演過《猜火車》這樣的搖滾電影的電影導演，怎麼會邁着四方整齊的步伐，讓倫敦籠罩極權主義的鐵幕？”、“我不得不説，憨豆先生，你太投入了，你毀了整個演出！這麼嚴肅的場合你讓全世界都笑了。簡直不應該啊，領導還沒退場呢。任你千軍萬馬的整齊劃一，也抵不住一個憨豆先生的一個屁，我説的是真的。”——其實正是中國自己的媒體記者心情激動地寫出來的。

就像醫生下藥病人發作一樣靈驗，在心智不全的中國人當中製造出這種效果，對於“軟戰爭”老手的英國人來説，如同逗孩子玩一樣隨心所欲。

的確，我這篇隨筆也是“過度闡釋”，寫完就完，到此為止。奧運會各項競技項目才剛開始，比起圍繞開幕式虛頭巴腦的意識形態之戰，那裏的你死我活才更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