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悲劇:少數民族動盪地區建設窘境-梅新育
印度民族衝突已經一次又一次震動國內外,而其民族衝突背後又有着深刻的經濟根源,若欲根治,是難上加難。發展經濟本是解決貧困問題的根本出路,但在印度這樣一個民族構成、語言文字和宗教信仰嚴重缺乏一致性的國家,要在少數民族貧困動盪地區開展經濟建設,至少在三個方面會陷入兩難處境,這一點在東北地區表現得最為突出:
首先,國防需求與經濟開發、凝聚民心難以兼顧。由於與鄰國關係不佳,印度政府曾長期抱有一種類似中國清末統治集團的沒出息消極心態,當時清末統治集團聽任海河下游水患成災而不加治理,理由是這樣一來,洋人的兵艦就無法深入海河內河,也就不那麼容易威脅進逼北京了,號稱“天生奇險以衞京師”,結果並未能夠擋住八國聯軍的步伐。今天,印度政府認為東北地區落後封閉,有利於防堵外來滲透,道路等基礎設施稀少失修有助於避免未來戰爭時期中國軍隊長驅直入,因此長期刻意規避該地區的經濟開發。鑑於東北地區與印度本土民族構成、歷史存在根本性差異,這一策略確有其不得已之處。假如印度動盪地區鄰國都是經濟停滯的國家,這一策略也未嘗不可行,但東北地區毗鄰經濟發展迅猛的中國。當地土著民族多數與中國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親眼目睹西藏天翻地覆的經濟社會發展之後,再反觀自身的基礎設施和滯後的經濟發展,對印度的離心力油然增長。
須知,在英國殖民統治時期,直至1950年代青藏、川藏、新藏三大公路通車之前,今印度東北地區交通等基礎設施明顯優於中國,以至於西藏與英屬印度之間的貿易和人員往來比與內地之間的往來更加便利,連中央政府派員入藏也常常需要取道印度,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張蔭棠入藏整頓藏政,1939年國民政府蒙藏委員會委員長吳忠信入藏主持十四世達賴喇嘛靈童認定及坐牀儀式,1951年中央人民政府代表張經武帶隊入藏,莫不如此。在清末和民國時期的這種情況下,西藏地方統治集團對中央離心力滋長,實屬必然。英印勢力再加以煽動點撥,局面就更加難以收拾。然而時至今日,三大公路已經全面優化升級,青藏鐵路也宣告通車,我國內地與西藏之間的交通遙遙領先於印度東北地區的交通,假如中國果真決意從東北地區開刀肢解印度的話,已經有條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對印度來説更糟糕的是,惡劣的基礎設施大大損害了中印邊界地區印度軍隊的機動能力,而其面對的中國軍隊機動能力則在持續大幅度提高。這一結果與印度政府的最初設想背道而馳。2011年6月15日,印度國防問題分析研究所網站刊發文章《印度的交通設施準備好應對東線狀況了嗎?》,文中稱,依靠全天候公路、青藏鐵路和機場組成的良好的交通網絡,中國在實際控制線沿線能夠調動30個師以上的兵力(每個師兵力超過1.5萬人),與印度兵力之比為3∶1。相比之下,印度東北部交通設施不足,各邦首府和部分城鎮以外的地方沒有行車道路,現有設施陳舊,在這片年降雨量超過2000毫米的地區,道路等公用設施維修升級投入嚴重不足,坑坑窪窪,破敗不堪。而且,雖然印度政府近年來意識到了不該漠視東北部基礎設施,開始增加對該地區投入,但“印度式效率”又使得這些項目進展緩慢,遠遠落後於計劃,能否完成尚未可知。根據印度十五計劃(2002—2007年),聯邦政府批准撥款169.026億盧比(1美元約合44盧比)修建36條公路,總長1905.60公里,但直到2011年,這些公路仍在施工,進度參差不齊。印度九五計劃規定在所謂“阿魯納恰爾邦”修建6座可供空客飛機和重型貨運飛機起降的機場,但由於規劃和效率等方面的問題,這些機場直到2011年中仍無法發揮作用。1
其次,發展經濟、開展建設之舉往往會成為觸發民族宗教衝突的新導火索。在特里普拉等少數民族、原住民聚居區,地方政府為建設水利、交通等基礎設施工程而徵用土地,使得許多原住民離開家園成為非自願移民,低效的印度政府又使得他們往往得不到合理安置,最終不得不訴諸暴力手段。而在衝突發生之後,同樣是由於印度政府的低效,衝突、暴亂乃至反政府武裝長久得不到解決。
穿越特里普拉邦中心地帶的古姆提河(the Gumti)全長不過133公里,流域面積僅2492.28平方公里,這條河上的達姆布爾水電工程(the Dumbur Hydroelectric Project)裝機容量不過1萬千瓦,移民僅有2117户部落民和728户非部落民,合計不過2845户,即使每户移民都是10口之家,移民總數也不過28450人,與中國大型開發和脱貧項目動輒百萬移民不可同日而語。且不説三峽工程百萬移民早已聞名世界,近年陝西為了解決地質災害影響,在省內就計劃遷移240萬人,其中陝西北部30萬人,陝西南部遷移210萬人。就是這樣一條小河,這樣一座小型水電工程,移民總數也談不上多,居然也因為移民安置不善使得這條小河上游成為部落地區恐怖主義活動最嚴重區域之一,且經久難平。達姆布爾水電站1967年立項,1976年建設完成,由此引起的動亂竟然延續數十年之久。
同時,雖然印度聯邦政府向少數民族聚居的落後地區投入了不少援助資金,但由此催生的經濟增長果實絕大多數被外來移民摘取,他們頭腦靈活、資本雄厚、商業和人際關係網絡廣泛深厚,本地原住民、少數民族所得甚少,新矛盾由此而生。
第三,由於反政府武裝活躍,印度聯邦政府對東北地區的投入在相當程度上已經淪為“資敵”之舉。東北地區分離主義武裝組織不僅強迫眾多公務員根據其薪金水平向其貢奉“合情合理”的份額,而且直接恐嚇威脅地方政府部門,勒索聯邦政府發放的開發基金,負責工程承包的總工程師經常在武裝分子槍口脅迫下將承包合同批給反政府武裝指定的成員,高級官員經常被召集到郊區按照武裝分子的命令行事,政府補貼的汽油、柴油、煤油、大米等生活必需品常常被與分離主義組織和地下武裝關係密切的經銷商壟斷經營,……結果,印度聯邦政府對東北地區下發的開發補助金大部分流入了反政府武裝的金庫,聯邦政府撥給曼尼普爾警察機關用以購置裝備的補助金尚未發放到基層就被分離主義組織和地下武裝敲詐殆盡。2
“沒有吃,沒有穿,自有那敵人送上前;沒有槍,沒有炮,敵人給我們造”(《游擊隊之歌》)——中國共產黨在武裝鬥爭歷史中曾長期依靠戰場繳獲取得裝備,以至於戲謔地稱蔣介石為“運輸大隊長”;今日印度東北地區分離主義武裝組織倘若知道這段歷史,會不會給印度聯邦政府總理奉上類似稱號呢?
註釋:
1《參考消息》,2011年6月17日,第6版。
2 參見2001—2008各年度南亞反恐情報網(SATP)對曼尼普爾邦的評估報告。http://www.satp.org/satporgtp/countries/india/states/Manipur/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