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爾西才剛走上鋼絲繩-蕭武

為何是穆爾西？

當地時間6月30日下午，埃及當選總統穆罕默德·穆爾西在埃及首都開羅最高憲法法院宣誓就職。他是埃及推翻君主制60多年來的第5位總統，是埃及首位真正的民選總統，也是阿拉伯國家首位民選伊斯蘭元首。

穆爾西1951年出生於埃及東部，1982年在美國加州大學獲工程學博士學位，之後曾在美國短期任教，1985年回國後在埃及東部一所大學任教，並擔任工程系主任。

用我們中國人熟悉的標準看，穆爾西是典型的海歸精英，他的夫人也擁有美國國籍。但他一直在參與政治活動。2000年，穆爾西當選埃及人民議會議員，2005年後被任命為穆兄會指導局（最高決策機構）成員。這期間，還曾兩次被穆巴拉克政府投入監獄。2011年4月底，也就是穆巴拉克下台之後，他組建了自由與正義黨並任黨主席——當然，這個黨是穆兄會為了參加大選而組建的政黨。

也許有人還記得，在埃及的“革命”剛開始的時候，曾任國際原子能機構總幹事的巴拉迪曾返回國內，試圖領導埃及的“革命運動”，但回國後並不受歡迎，此後也未在後穆巴拉克時代的埃及政治中扮演重要角色。

埃及曾經是阿拉伯世界最成功的世俗化國家，在納賽爾的時代，還在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兩個陣營的對峙中獨闢蹊徑，創立“第三條道路”，贏得不少第三世界國家的支持，從而成為美蘇兩個超級大國都想拉攏的對象。那時候，埃及也是阿以戰爭中阿拉伯一方的主力。

自埃及與以色列單獨媾和以來，埃及被視為阿拉伯世界的背叛者，連由埃及最早發起成立的阿盟也決議開除了埃及，使埃及在阿拉伯國家倍受孤立。但同時，埃及也贏得了西方國家的諒解和支持，在美國的支持下，穆巴拉克統治的時代，埃及與美國的合作更加緊密。

埃及普通民眾作為穆斯林，自然對埃及政府的政策十分反感。在他們看來，巴勒斯坦的獨立建國是全體阿拉伯人的事業，埃及不應撒手不管。加之穆巴拉克時代以來的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使得埃及的經濟狀況日漸惡化，終於在2011年的春天釀成了“埃及之春”，穆巴拉克黯然下台，埃及歷史進入新的一頁。

穆巴拉克下台可謂埃及軍隊的一次交易，以穆巴拉克的下台來換取軍隊的繼續統治。但這一策略並未奏效，穆巴拉克下台後，民眾運動並未停止，仍然堅持要求軍隊將政權交給民選政府。於是有了穆爾西，有了穆兄會的勝利。

軍隊把持政權雖然不符合歐美的意識形態，不算“民主”，但畢竟是世俗化國家；要民選，結果就一定會是類似穆兄會這樣的勢力上台。是要民主的宗教國家，還是要不民主的軍隊政權？西方國家對此顯然也感到十分糾結。美國在祝賀穆爾西當選時籠統地説，希望穆爾西能夠保持國家的團結，這種不鹹不淡的態度就反映了美國的糾結心情。

穆爾西如何走鋼絲繩？

穆爾西雖然是憑藉穆兄會當選的，但作為一個在美國取得學位並曾短期任教的埃及精英，他也深知，即使要討好埃及民眾，也不能過快地露出本相，將埃及變為伊斯蘭國家。因此，穆爾西在就職儀式上發表演説時，一方面再三強調他是人民選出來的這一合法性來源，一方面也提到了伊斯蘭法律與世俗的埃及憲法並不衝突。

穆爾西強調,埃及將是“人民的、民族的和憲政的共和國”。但他同時又説：“踐行真主的啓示和尊重憲法並沒有衝突。”他也強調，埃及不會“輸出革命”，但他在之後也拒絕接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祝賀他當選的電話。

穆爾西的政策顧問戴伊夫告訴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記者，新總統還將任命一名基督教人士為副總統。就此而言，穆爾西正在努力緩解其穆兄會背景帶給美國的不安，以取得美國的支持。這種表態顯然帶有向美國同時也向軍方示好的意味。

現代政治的核心是政黨政治，競選民主的主體也是政黨。但在阿拉伯世界，世俗化的政黨政治並不存在，埃及雖然也有巴拉迪這樣的世俗政治勢力，但他們很難獲得埃及民眾，還有軍隊的支持。

軍隊既是伊斯蘭國家走向現代化的領導者，也是最早的民族獨立運動的領導者。這也是軍隊能夠長期統治埃及的主要原因。在長期的統治中，軍隊已經把持了整個國家的各個角落，因此，即使他們表面上將政權交給穆爾西，穆爾西的權力究竟能有多大，還很成疑問。

這從一個事實就能看出來。埃及大選的投票早於6月17日即已結束，但公佈結果的時間卻一推再推，遲至6月24日才最後公佈。因此，有人認為穆爾西的總統職位並不是選出來的，而是談判出來的。這當然意味着穆爾西對軍隊有所承諾。

而且，軍方已為未來繼續控制政局埋下了伏筆：埃及武裝部隊最高委員會近日先後決定撤銷人民議會，併發布補充憲法聲明，收回立法權。此外，軍方還掌握着埃及的經濟命脈。穆兄會對此公開表示反對，穆爾西的支持者也舉行抗議活動，要求軍方徹底交權。但這對埃及的政治現狀來説，顯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因此，對穆爾西來説，上佳的選擇並非走民粹道路，過分依賴於穆兄會和普通民眾的支持，而直接與軍隊對抗。如果選擇這條道路，穆爾西就必須將國家引向伊斯蘭化的道路，但這很難得到西方國家的支持。而且，在緊急狀態下，軍隊還有可能發動政變，直接推翻穆爾西——這在伊斯蘭國家並不鮮見。

還要注意的是，穆爾西並非穆兄會的首選。直到5月底，穆兄會的前領導人阿卜杜勒·穆奈姆·阿布福圖仍然人氣頗高，被許多人看好。而穆爾西僅以51.7%的微弱優勢當選，而此次大選的投票率只有51.8%，也就是説，他只是四分之一的埃及民眾選出來的總統。

埃及軍隊在國家的作用是多重的。雖然軍隊經過長期統治，早已失去了其早期的革命性和領導國家現代化的能力，但軍隊內部也不會是鐵板一塊，既有保守的老年人，但如果不是太健忘，都會想起阿拉伯國家獨立運動中從來都是青年軍官發揮着主導作用，因此，現在的埃及軍隊內部也有可能存在年輕的要求國家繼續進行現代化改革的力量。

對於普通的埃及民眾而言，雖然他們迫切地希望擺脱軍隊的腐敗統治，但更重要的仍然是如何安身立命。據英國天空電視台報道，2011年推翻穆巴拉克政權的政治變革對埃及經濟特別是支柱產業旅遊業造成重創，目前埃及還有40%的人口生活在温飽線以下。因此，人們希望選舉產生的新任國家領導人能恢復社會的穩定，並提高就業率和埃及民眾的生活水平，以防止革命的再次爆發。

但在國際經濟前景黯淡的現在，即使穆爾西能夠成功地從軍隊手中得到全部權力，這也是難以解決的問題。如果軍隊與穆爾西的對抗格局仍然存在，民眾還會選擇支持穆爾西，如果這一格局結束，無論最後是哪一方取得政權，都會成為民眾不滿情緒的發泄對象。

所以，穆爾西面臨着複雜的環境，如同走鋼絲，既要保持穆兄會、埃及民眾的支持，又不能與軍隊過於激烈地對抗，還要爭取到西方的認可和信任，這些因素中失去任何一個，他都將難以順利完成他的任期。

（作者系資深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