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的底牌到底有多“硬” -魏峯
伊朗核問題顯然已經進入一個死衚衕。以色列,美國,甚至其它一些美國中東、非中東的盟國,都在公開討論軍事打擊伊朗的可能。而對這種威脅,伊朗同樣不甘示弱,高層人士頻頻放話,一再地大規模軍演。伊朗試圖表達 “我們得不到安全,(中東)地區也不會得到安全”的強硬態度。
不過,雖然話説的硬,但伊朗很清楚,自身的軍事力量無論如何都無法與美國為首的同盟全面抗衡。所以伊朗是當今世界最積極追求不對稱戰爭能力的國家,其國防戰略的基本原則類似於核國家的威懾戰略——不求完勝,但求給敵人造成大到難以接受的損失(軍事、政治或者經濟上),迫使敵人放棄發動戰爭或是升級戰爭的企圖。
具體來看,一旦爆發戰爭,伊朗對抗美以及其他中東國家時,可用手段主要有三種:
用彈道導彈攻擊以色列、美國軍事基地或其中東盟國;
藉助真主黨等外部盟友或派遣特種部隊在境外發動襲擊或游擊戰;
對霍爾木茲海峽和波斯灣航道進行封鎖。
流星3能幹什麼
伊朗的彈道導彈以流星3最為出名。作為伊朗軍事工業現在的名片,它是伊朗目前最可靠也最強大的戰略性武器,無論是基本的A型還是更新式的B型(亦有人稱B型實際是另一種綽號為泥石2的導彈),都具有在伊朗腹地打擊以色列主要城市的能力,美國在中東地區的主要軍事基地及海灣盟國也在其打擊範圍之內。伊朗曾經不無得意的宣稱:他們能像生產轎車一樣輕鬆地生產流星3導彈,而且已經部署了數百枚,隨時可以給本地區的敵人以毀滅性打擊。
雖然以色列已經佈署了全世界最先進的箭式-愛國者雙層反導系統,其國土反導防線的火力密度甚至暫時強於國家導彈防禦系統尚未正式投入實用的美國。但流星3也絕非以色列長期以來的假想敵——蘇制飛毛腿導彈可比。與實際只是伊朗版飛毛腿的流星1和2相比,流星3不僅射程提高了一倍多,其它技術指標也全面進步了至少一代以上。再加上數量眾多,連一向對中東國家充滿自信的以色列軍方都承認,至少在戰爭初期,部分伊朗導彈突破防禦網不可避免。距離伊朗本土更近的美軍中東基地和地區盟國更不可能全面防禦了。
流星3的問題
不過,彈道導彈的精確性一直是世界性難題。除非使用核生化等特種彈頭,否則僅靠常規彈頭,彈道導彈對軍事硬目標的打擊和壓制能力其實很一般。美蘇中幾個軍事大國無不傾注全國之力,用了幾十年時間,才比較滿意地解決了這個問題。而和當代世界先進中近程彈道導彈相比,可以肯定的説,流星3的差距還有至少一個數量級。
伊朗當然不是對於提高精確性沒有想法,但限於小國國力,在魚與熊掌之間,只能先選擇解決有無和遠近的問題。所以流星3雖然成功地讓伊朗首次將以色列全境納入可靠打擊範圍之內,可是幾百甚至上千米的圓心偏差,讓常規彈頭的流星3缺乏軍事上的性價比。而使用生化彈頭會付出巨大政治代價,甚至可能導致以色列對等報復甚至使用核武器。作為有長久戰略的地區大國,伊朗當不至於如此愚蠢。
兩敗俱傷的威懾
如果要將流星3的軍事作用最大化,除了仿效兩伊戰爭中的“襲城戰”,以人口密集的城市區這樣的面目標作為目標外,最有效的運用方式應該是集中打擊對手的主要油氣生產或輸送節點。
一般油田由大量分散的油井和龐大的油氣管道組成,幾枚導彈無法造成重大破壞。但是,石油必須集中運輸和加工,油田終端的港口或煉化廠不得不密佈管線、壓力站和儲油設施。這都是一旦被炸很容易就火燒連營的目標,最少也可以讓整個石油工業停擺。這正是精度較差的流星3彈道導彈最擅長的面積目標——多射幾枚總會撞上大運。1991年海灣戰爭,伊拉克對着沙特的美軍宰赫蘭空軍基地發射了一大堆誤差1公里以上的飛毛腿,結果就有一枚正巧不巧的撞進了一處宿舍,造成了整場戰爭中美軍最大的一次性傷亡。
但是伊朗眼下還是一個石油立國的新興工業國,這樣做的後果必然是戰爭全面升級甚至失控,伊朗自己的油氣乃至民生基礎設施也必然保不住。這種兩敗俱傷、不共戴天的打法,恐怕不到最後關頭,伊朗是下不了狠心的。當然,反過來也可以説,正由於伊朗擁有這種兩敗俱傷的能力,美國應該也不敢像攻擊南斯拉夫那樣,對伊朗石油和民用工業肆無忌憚的無差別轟炸。
以導彈戰對空襲戰,對伊朗來説還有另外一個隱憂。外界估計,儘管伊朗多年來已經積蓄了600-1000枚或更多的流星3。但對於一場持續時間可能超過幾個月的高強度現代戰爭來説,這點存貨遠遠不夠。如果戰爭升級成為伊朗與美國、以色列及海灣諸國之間的全面戰爭,流星3的威懾力相對要小得多。畢竟現代常規戰爭是系統化對抗,至今只有核武器能做到一種武器改變戰略平衡。
盟友各有苦衷
在伊朗的反擊手段中,外部盟友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尤其黎巴嫩真主黨,多年來一直站在直接對抗以色列的最前線,雖然不是國家正規軍,但被公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更兼鬥志頑強。2006年的黎南部戰爭,真主黨與以軍竟激戰一個月之久,迫使以色列第一次在軍事上沒能實現戰前目標。整個世界為之側目。
但是,2006年戰爭,真主黨有着為黎巴嫩主權完整而戰的大義名分,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時掌握在真主黨反對派手中的黎巴嫩政府及黎其它各大教派,不管心意如何,都不能公開扯真主黨的後腿,更不用説羣起而圍攻之。而真主黨如果僅是為策應伊朗被襲而戰,不但師出無名,而且國內外的反真主黨力量更可能趁機發難。
真主黨原來主要的支持者敍利亞已經陷入內戰,在同為伊朗盟友的巴沙爾政權為自己的生存苦苦掙扎的時候,真主黨的處境實際已經相當困難,如果再失去其長期努力才樹立的一向為黎巴嫩而戰的形象,真主黨在國內外強敵圍攻下有全面崩盤的危險。
霍爾木茲海峽的賭注
如果問伊朗到底憑什麼不怕美國,恐怕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會是——霍爾木茲海峽!
霍爾木茲海峽作為世界油庫波斯灣的唯一出海口,其戰略地位的重要性怎麼形容都不為過,而恰恰這個全球經濟的最大要穴就在伊朗的眼皮底下。伊朗當然沒有錯過利用它的理由。所以對於美以的戰爭威脅,伊朗最多的反應就是揚言:一旦遇襲,就關閉海峽。
但是即使伊朗完全不顧慮切斷海峽交通、油價飈升,使自己成為全球公敵的可能,僅僅從軍事技術角度分析,伊朗也是不能輕易長期封閉霍爾木茲海峽的。
一力降十會
伊朗如果真的切斷或是限制海峽或波斯灣的航運線,不管原因為何,美國及其它多國肯定會發動“護航”戰爭。由於海空軍主戰裝備全面落後,伊朗開戰後肯定會迅速失去制空權和制海權,伊朗能用來封鎖霍爾木茲海峽的主要手段,首推岸基巡航反艦導彈,其次是小型艦艇和潛艇伏擊,還有就是佈置水雷。
反艦船巡航導彈不但威力大,而且可以主動選擇攻擊目標,在政治和外交上具有最大的靈活性,是伊朗封鎖海峽的最佳利器。幾年來,為了證明自己不是虛言唬嚇,伊朗在海峽周圍佈署了大量固定和機動結合的岸基導彈陣地,其密度恐怕是當今世界最高。
但雖然伊朗的岸基巡航導彈數量不少,可性能並不突出,除非能組織起極其飽和的攻擊,否則一旦美軍等海軍組織起強大的護航編隊,伊朗的導彈在理論上也很難突破其防線。而海峽北部的伊朗海岸地區地形並不利於大型的軍事裝備隱蔽和轉移,在絕對優勢的空中獵殺下,伊朗的岸基導彈部隊不可能維持太久的戰鬥力。
另外伊朗為了彌補大型先進的作戰艦艇的不足,入役了大量小型快艇甚至摩托艇,主要裝備魚雷、機槍、炸藥等近距離武器。由於海峽和波斯灣狹窄,其主要航道離海岸較近,這些在寬廣的外海幾乎不可能有什麼作用的快艇,在波斯灣的特殊海情下,對於無武裝或僅有輕武裝的船隻仍然具有相當大的威脅能力。
但是,從歷史經驗看,這種依靠偏門甚至是取巧的手段,在海權爭奪中意義不大。海戰是技術決定一切,討巧的小伎倆最多只能在初期取得偶然的成功。事實上,在兩伊戰爭中,伊朗就使用過類似的戰術,但是戰果廖廖,而且不久後就屢遭重創,在技術進步了二十多年後,這種戰法除了心理戰上還有一定意義外,唯一值得讚賞的就只有戰士視死如歸的勇氣了。
當然,伊朗還有少量俄國產和國產潛艇,這是伊海軍中最具實戰威脅的兵力,不過數量太少形不成持續長期作戰能力。而且波斯灣和霍爾木茲海峽過於狹小,並不適合潛艇作戰。再加上美軍早就對之長期重點監視,戰時發揮重大作用的可能性很小。
最笨最老的辦法最有效?
伊朗封鎖海峽最實際,也最難破解的手段,應該是水雷。
水雷作為一種已經可稱為古老的海戰兵器,一直具有極強的生命力。它的性價比幾乎是所有海軍兵器中無與倫比的。
一枚只有二戰技術水平的漂雷,就可以讓霍爾木茲海峽這種主航道相當狹窄的海區,航運至少癱瘓數小時,而它的成本現在最多不過幾千美元,任何一個本國具有一定工業能力的國家,都能輕易的在很短時間內就生產出成百上千枚,伊朗當然也能。
而水雷佈置的手段也不難,高科技一點,可以用飛機、潛艇,山寨一些,各種船隻,哪怕是民用的遊艇、漁船也能載上個一兩顆,甚至直接從海灘上往外漂,在一定海況條件下也並非不可能。
但對於海軍強國來説,清除水雷至今仍然是一件非常頭疼的事情。如果堵不住不斷投放的源頭,那麼要保證毫無防雷能力的民船,尤其是體型超級龐大的油輪,安全經過受威脅海域,恐怕比登月還難。
不過,水雷最大的缺陷是不分敵我。伊朗一旦使用水雷戰來封鎖海峽,自己也會失去主動或選擇性地停止封鎖的能力,本國的油氣乃至物資進出口主要通道也會被堵上。而水雷幾乎沒有時間限制的特性,又肯定會對波斯灣海域安全造成很長時間的後遺症,這會讓伊朗即使在戰後,也長期處於孤立的外交處境,難以得到迅速恢復重建的外部環境和支持。所以雖然小規模的水雷戰是必然,但發動大規模水雷戰,和全面襲擊海灣關鍵油氣設施一樣,應該是伊朗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放出的決死攻擊。
伊朗最大、最硬的底牌在民心
綜合分析可以看出,和1999年的南斯拉夫,2003年的伊拉克,最近的利比亞、敍利亞相比,面對以美國為首的軍事同盟的打擊,伊朗同樣也處於明顯劣勢,但區別在於伊朗擁有一定的反擊手段作為底牌。這些底牌有可能對美國等的利益造成重大甚至是難以承受的創傷。所以,儘管非常敵視伊朗現政權,尤其視其追求核能力為不可接受的底限,但美國等對於打擊伊朗還是非常慎重的,遲遲無法做出最後決斷。
但同時,伊朗也不可能,或者説不能,毫無顧慮的使用諸如全面切斷霍爾木茲海峽之類的手段,以反擊對自己的入侵,除非它真敢於同時與全世界絕大多數國家直接對立。所以,在雙方各有忌憚下,如果近期圍繞伊朗核問題而爆發戰爭,最可能的是一場短期的、急促的有限戰爭。這種情況,雖然伊朗必然會遭遇嚴重損失,影響力和行動力都會暫時受到削弱,但其政權的生存安全基本無憂,相反還很可能因為外敵威脅而更加團結,凝聚到伊朗人民更多的支持。
對比被美軍強行更替政權的伊拉克、阿富汗,和被“阿拉伯之春”顛覆的多箇中東國家,就可以清楚的看出,從長遠的角度和根本的意義上説,人心仍齊,民心尚在,這才是伊朗最大和最硬的底牌所在。
當然,就算伊朗萬眾一心,但從現在的軍力、技術對比來看,美國也可以在不嚴重影響其他地區戰略態勢的情況下摧毀伊朗政權。真正阻止美國攻佔德黑蘭的因素在於美國自身的衰落。在全球危機不斷深化之時,年年鉅額赤字的美國缺乏足夠的財政能力發動大規模進攻,內部矛盾激化的美國也難以做出摧毀永久性敵人的決斷。如果換了冷戰剛結束時的美國,恐怕一場新的中東戰爭早已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