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正在一個又一個陣地上自取滅亡-汪暉
歐洲正在一個又一個陣地上自取滅亡。差不多三年前始於希臘的歐債危機,如今已經擴散到西班牙、意大利以及葡萄牙。從全球金融危機中復甦的進程在歐洲完全結束了,今年上半年,歐洲正全面陷入衰退,不但南歐國家如此,連德國的經濟增長也岌岌可危。
最近,歐洲央行終於通過了一項“拯救型”決策,通過“無限量”購買危機國的國債,以壓低其市場利率,降低危機國的舉債成本,從而拯救其岌岌可危的困境。
然而這一決策,早在八個月或者更久之前就該做出了。而到了今天,南歐危機國們已經站在懸崖邊上搖搖欲墜,才使用這個方法,不但作用效果只配用“隔靴撓癢”來形容,而且起反作用的可能性更大。
德國央行對此強烈反對,並認為該計劃可能適得其反。這話不完全是錯的。
過去八個月的危機中,南歐危機國們的國債利率,飆漲到7%以上。已經讓歐洲的大銀行集團們掙得缽滿盆滿,但得賣出去以後浮盈才能變現。若繼續下去,他們在缺乏足夠對手盤的情況下,難以賣出,國債貶值自然會讓他們按“市場規律”接受懲罰。
在這個時候歐洲央行進行購買,並不見得能拯救危機國的困境,而是必然會成為那些投機獲利者夢寐以求的對手盤,為他們清倉防套、鎖定收益去充當“接盤俠”。

歐洲央行行長德拉吉
這種治標不治本的所謂“拯救型”決策,雖然讓市場人士期待已久,並且歡呼雀躍。但顯然並不能真正的拯救南歐危機國們。
特別是目前最為危險的西班牙,它最需要的,並不是這種“隔靴撓癢”的幫助。而是直擊患處的“緊急手術”!
和希臘不同的在於,西班牙在金融海嘯發生之前,是個政府財政有盈餘無赤字的模範優等生!西班牙政府財政本處於健康的狀態——有盈餘、無赤字、債務餘額規模不大並且逐年減少。導致西班牙發生危機的原因是國內房地產市場發生了比美國更嚴重的崩盤,於是出現了鉅額銀行壞賬,因而需要西班牙政府對銀行伸出援手。這其實不是大問題,在許多國家都發生過,中國也發生過。只要可以正常的進行臨時注資和清理壞賬,政府財政和銀行業都會波瀾不興。
在一個獨立貨幣的國家裏,本國央行可以臨時性的、無成本的、大量的創造貨幣,並將其注入破產邊緣的銀行中,幫助其恢復正常業務能力和清理壞賬。
以美國為例,從2007年8月到2009年3月,美聯儲向美國大型銀行進行了史上最大規模的注資——秘密注入美國銀行業的資金總額多達7.77萬億美元,遠多於在公開市場上的操作好幾倍。僅在借款需求最迫切的2008年12月5日,美聯儲一天內就向銀行注入1.2萬億美元。美國銀行業得以迅速轉危為安。直到2011年12月之前,別説美國公眾和全世界市場人士對此完全不知情,就連美國國會和美國政府都被繞開了。
然而西班牙的悲劇在於,他是那個充滿了各種奇葩限制的歐元區系統的一部分。在這個充滿了各種奇怪限制的歐元區系統裏,各國的銀行業,仍舊由各國央行自己負責進行監管和保障,而歐洲央行本身,只掌管貨幣大權,對各國的銀行業的生死即無責任義務也無能為力。而西班牙央行,雖然對本國銀行業的生死負有全面的責任義務,但是卻缺乏創造貨幣工具進行拯救的權力和能力。因為這些與貨幣有關的權力在西班牙加入歐元區時,已經轉移給歐洲央行本部去了。
既然西班牙央行無法為本國銀行業注入拯救資金,那麼這些負擔就不得不全部由西班牙政府承擔起來。而由西班牙政府投入大筆拯救資金,就變成了西班牙國家財政的鉅額赤字,需要從國債市場借貸而來的這些資金,是有很高成本的。受到注資規模和注資成本影響,西班牙銀行業的問題始終未能一次治癒而不斷潰爛。結果就是銀行業危機傳導到了國債危機,不斷水漲船高的赤字規模和借貸成本,最終讓西班牙政府難以為繼。
本來,六月底的歐盟首腦峯會達成的協議,似乎開了一個好頭,使用歐元區永久性救助工具——歐洲穩定機制(ESM)直接向一國銀行業注資,而不必通過該國政府。儘管已經遲了,但1000億歐元的低成本拯救資金,本可以有效治療西班牙銀行業危機。
可悲的是,如今這個協議依然在各種細節上糾纏,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推進。撥發到位遙遙無期。最樂觀的估計也是今年年底,也就是整整六個月時間。
全世界任何一個有經濟常識的人都知道:如果你決心拯救,那麼一定要行動迅速。行動的越快,需要的拯救投入越少。而越拖延,危機就越擴大,屆時拯救的總開銷就會增加好幾倍。
而西班牙銀行們,是決計無法堅持下去的(要是能堅持那麼久,也不必求援了)。西班牙政府將左右為難,國債危機也就必然會愈演愈烈。
歐洲央行為什麼不能授權一個信貸額度給西班牙央行,比如説限額3000或5000億歐元,進行緊急貸款注資,作為清理和重組西班牙銀行業的啓動資金呢?
西班牙央行難道不是歐洲央行體系的一部分嗎?
現在難道不是危急關頭嗎?
只要拆借的資金是有限額的、有歸還時間限制的,這種歐洲央行體系內部拆借資金不會引起多少副作用。現在難道不是危急關頭嗎?有什麼是不能變通的嗎?這種做法需要變通的規則數量,甚至比歐洲央行剛剛通過的那個“拯救型”決策——“無限量的直接購買危機國的國債”,還要少一些呢。
讓西班牙央行能有充足的資金去履行自己的監管和拯救本國銀行業的職責,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去這樣幹!
難道一定要多次事倍功半之後,天快塌下來了,歐洲央行才能學學美聯儲,做些“非常規”的舉措,而不是繼續死抱着教條不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