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均勢戰略是亞洲之禍 -寒竹

9月以來，中日兩國圍繞着釣魚島主權發生的爭執急劇升温。9月10日，日本政府宣佈對中國領土釣魚島及其附屬島嶼實施所謂的“國有化”。面對日本的公開挑釁，中國政府立即作出強有力的反應，兩首中國海監船於9月14日進入釣魚島水域執行巡邏任務，面對面跟日本海上保安廳對峙。中國民間社會的憤怒比政府更強烈。9月15日，中國有八十多個城市爆發了大規模的反日保釣示威遊行，參加示威的總人數超過百萬。9月18日，全國舉行示威的城市多達一百八十多個。9月17日，上千艘插着中國國旗的漁船開始向釣魚島海域進發，目前已有多艘中國漁船進入釣魚島水域作業。

但是，從中日兩國政府的表現看，這場越演越烈的衝突似乎超出了兩國政府的預估。中國政府對日本政府突然宣佈對釣魚島實施“國有化”，公開挑戰中國的極端行為感到不解。因為儘管中國政府一直強調擁有釣魚島主權，但並未打算立即改變日本對釣魚島擁有實際管轄權的現狀。同樣，日本朝野在日本政府宣佈對釣魚島實施“國有化”後，對中方的強烈反彈感到非常意外。日本媒體驚呼“在中國激起的憤怒沒有想到”，日本首相野田佳彥在9月20日也公開承認：“日方也曾預想會發生些許摩擦，但沒有想到如此嚴重”，就連長期鼓吹購買釣魚島的石原慎太郎面對中國的強烈反應也發出“中國是不是瘋了”的感嘆。

從上述事實看，中日爭端的實際事態發展和中日兩國政府原先的預測有一個落差。現實中的兩國爭端正在滑向危險的武裝衝突邊緣，而兩國政府事前似乎並未制定進入戰爭狀態的計劃。這個落差説明中日兩國在釣魚島上的爭端並未經過長期策劃，而是外界的力量把釣魚島推到了爭執的中心。如果簡單地回顧一下美國在中日兩國發生爭執前的事實的一系列動作，就會發現美國才是中日釣魚島衝突的始作俑者，日本最近在釣魚島問題上的冒失行為主要是由美國在亞洲的戰略所推動。

今夏以來，美國針對中國與周邊國家的領土和領海爭端發出了這樣幾個重要的信號。美國國務院7月9日就日本政府欲將釣魚島“國有化”一事表示，釣魚島屬於美國對日本防衞義務的《日美安保條約》第五條的適用對象，這等於是公開把釣魚島納入了美國的軍事保護傘。美國國務院於8月上旬公開發表聲明，譴責中國“加劇南海緊張局勢”。8月14日，美國國務院向中國發出警告，聲稱中國不應利用雙邊會談對爭取南海主權的國家採取各個擊破的策略，與中國有領土糾紛南海諸國應該結成聯盟一起跟中國談判。8月31日，美國國務卿希拉里重申美國對亞太地區安全的承諾，並進一步宣稱美國將繼續反對任何一個大國主導亞太地區。

美國在南海諸島和釣魚島問題上發出的一系列信號反映出了美國政府的一個基本戰略，這就是希拉里所聲稱的，不允許亞洲出現一個主導性的強國，而這個潛在主導性強國就是指中國，所以美國必須站在所有與中國有領土爭執的國家一邊來平衡中國，從而使亞洲各國形成一種均衡的態勢。美國這一系列表態暴露出古老的均勢戰略仍在主導美國的亞洲政策，而這個均勢戰略正是建立在美國的霸權主義心態上。

均勢戰略是國際關係中一個“名不符實”的概念。從均勢本身的含義看，它是一個與霸權相對而言的概念。均勢理論力圖追求國家間一種勢均力敵的平衡狀態，反對任何一個國家在國際事務中居於優勢和主導地位。希拉里在8月底宣稱美國反對任何一個大國主導亞太地區，正是屬於典型的均勢概念。但是，從實踐上看，均勢理論從未在世界範圍內實現過各國力量的均衡，從未真正遏制過霸權。相反，在絕大部分的時間裏，均勢理論都是擁有世界霸權的國家分化和打擊其他國家的一種政治戰略。正是由於這個理論與實踐截然相反的矛盾，均勢戰略不僅無法維繫世界各國間的均衡狀態，反而常常成為維護霸權國家的工具。

均勢理論雖然古已有之，但作為一種國際關係理論，主要是在1648年威斯特伐利亞和約簽訂後才作為一種重要的國際政治理論出現在歐洲舞台上。儘管均勢戰略家們在許多國際問題上有重大分歧，但一般都同意均勢的最高目標就是防止霸權的出現，即防止國際體系中某一個國家聚集起過多的權力來主宰體系中的其他國家。當代國際關係問題專家赫德利•布爾（Hedley Bull）把均勢界定為國際體系中各個國家之間的權力分佈呈現出的大致平衡的狀態，並認為這種平衡可以以有效地阻止其中一個特別強大並且試圖統治或支配國際體系其它國家的稱霸野心。許多均勢戰略家認為，各國均勢可以在無政府世界自然形成。均勢理論專家、結構現實主義大師肯尼斯•沃爾茲（Kenneth Waltz）認為，世界是無政府的，但各國的競爭可以最終形成一種勢均力敵的平衡狀態。但在現實中，均勢從來不是像肯尼斯•沃爾茲講那樣是一種“自動生成”，甚至也不是各個國家在國際政治中追求的目標。相反，在現實世界中運用均勢戰略理論的常常是霸權性國家。從18世紀到二十世紀初，擁有世界霸權的英國一直把均勢戰略作為它國際政治中打擊大陸強國的基本國策。美國取代英國成為世界霸主後，繼續沿襲了英國的這一國際戰略思想，並把均勢理論運用於全球各個戰略地區。從世界的近現代史看，均勢戰略主要是掌握了世界霸權的盎格魯薩克遜國家的長期對外戰略。

英國在戰勝西班牙“無敵艦隊”後，逐漸成為歐洲最強大的國家。但是，英國的武裝力量主要依靠海軍，相對説來陸軍並不強大。為了防止歐洲大陸出現能夠跟英國抗衡的國家，英國一直運用均勢理論來平衡各個大國之間的力量，法德這兩個有可能主導歐洲大陸的強國成了英國防範的主要對象。英國在法德之間不斷朝秦暮楚地變換結盟以打擊兩者之中的強者，拿破崙的法國和威廉二世的德國都先後成為英國均勢理論的打擊對象。美國在取代英國成為全球霸主後，把均勢戰略擴展到全球範圍，不允許世界上出現一個能夠跟美國相抗衡的強國，由於這個原因，二戰後發展成為超級大國的蘇聯成為了美國圍堵的主要對象。在蘇聯力量的鼎盛期，美國不惜向當時在意識形態上更為敵對的中國伸出橄欖枝以共同對付蘇聯。冷戰結束後，美國除了繼續保持自己在全球的霸主地位外，進一步運用均勢理論防止各個地區出現具有主導力量的地區性強國。美國在中東穆斯林的遜尼派和什葉派之間、阿拉伯民族和波斯民族之間、亞洲的中日之間一直採取均勢的平衡戰略，防止一家獨大。美國通過均勢戰略來保證美國在全球每一個地區都能夠居於主導地位，而整個世界卻無法運用均勢戰略來平衡美國在全球壟斷性的霸權。均勢理論成了霸權國家的維繫不均衡世界格局的工具，這是對均勢戰略理論的一個諷刺。

但是，隨着中國持續三十多年的高速發展，亞洲的格局在近幾年出現了急劇變化。2010年，中國的經濟總量正式超過日本，成為亞洲第一、全球第二的經濟體，這是亞洲格局發生質變的標誌。由於中國是一個核大國，同時又是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之一，中國經濟總量超越日本意味着中國已經成為亞洲的政治、軍事和經濟的第一強國 這對美國在亞洲奉行的均勢戰略形成了嚴重挑戰。由於中國奉行跟當年德日兩國崛起時截然不同的和平發展政策，中日韓三個最主要的東亞國家開始出現經濟整合的跡象。2012年5月3日，中日韓財長和央行行長會議3日上午在馬尼拉舉行，與會各方一致同意繼續深化區域經濟合作，並且決定進一步擴大三國貨幣互換。2012年5月底，中日兩國同時宣佈6月1日人民幣與日元直接交易，中日貨幣在歷史上第一次繞開美元直接交易，形成了人民幣與日元的點對點連接。這一系列事實説明，一個以中國為主導的亞洲新體系正在逐漸形成，而美國原先設計的亞洲的戰略均勢開始出現改變。

中國的迅速發展和亞洲格局的改變使得美國感到自身利益受到了挑戰。如何防止亞洲出現一個主導性的大國，如何防止亞洲大國之間結盟，成了美國亞洲政策的重點。在美國的均勢戰略中，對美具有依附性的日本政府被作為棋子推到了前台。2012年4月30日美國總統奧巴馬跟日本首相野田佳彥共同發表聯合聲明，奧巴馬明確宣稱：“這份聲明是確定今後幾十年亞太秩序的文件，美國要主導亞洲太平洋地區”。美國把日本綁在了均勢戰略的戰車上。 美國在亞洲的戰略意圖已經很明顯，這就是要通過日本與中國的領土爭端來阻止中國未來幾十年內成為主導亞洲的支配性強國。正是基於這麼一種以霸權心態為基礎的均勢戰略，美國國務院才在今年夏天公開替日本站邊，將釣魚島納入美國的軍事保護傘；希拉里才在今年8月底宣稱美國將反對任何一個大國主導亞太地區。但是，這種以維護美國霸權地位的均勢戰略不僅無法維持亞洲的均勢，反而有可能把亞洲推進衝突的戰火，而美國在亞洲衝突中失去的將會比得到的多。

如前所述，均勢戰略並不是各個當事國追求的一種平衡態勢，而是擁有霸權的國家為了維持自己在國際事務中的支配地位而人為地在其他國家之間製造平衡，這種國際平衡的實質是霸權國壓制後發國家的發展，從而使霸權國和其他國家之間的不平衡保持不變，國際事務永遠被一家獨大的超級強國所壟斷。顯而易見，這種利用相對落後或弱小國家之間的衝突來確保自己的霸權和支配地位是極其不負責任的，稍有不慎，就可能把所有國家推入戰火之中。發端於歐洲的兩次世界大戰在某種意義上都是少數大國過度玩弄均勢策略而引發的。

今天的亞洲局面非常清楚，中國是一個十三億人的大國，一個曾經在歷史上主導過亞洲文明上千年的古老文明，一個持續了三十多年高速增長的國家，這三個基本因素決定了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都無法阻止中國的崛起。相當多的西方學者都相信，中國經濟在未來還有二三十年的高速增長空間，中國經濟在2020年超過美國已經很少有異議。所以，未來的中國在經濟上整合和主導亞洲將是一件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事情。日本、韓國以及所有其他亞洲國家都將在與中國的進一步合作中獲得巨大利益。而美國作為中國和亞洲的重要貿易伙伴，也將從中國和亞洲整合的新格局中獲得更大利益。

也許美國在亞洲奉行均勢戰略的初衷並不是要讓中日這兩個亞洲最強大的國家進入戰爭狀態，因為中日之戰並不符合美國的利益。中國和日本都是美國非常重要的貿易國，也是兩個最重要的國債持有國。如果中日一旦因為釣魚島開戰，美國原本就困難重重的經濟將會進一步受到重創。美國的如意算盤是希望通過在釣魚島問題上的站邊促使日本向北京步步緊逼，從而使中日關係因釣魚島而惡化，最終中日兩國在經濟上的整合以及中日韓三國的貨幣互換將成為泡影。但是，美國忘了均勢戰略本來就如同玩火，而領土問題常常是戰爭的導火線。如果中日兩國一旦進入互為仇敵的惡性競爭，有着歷史恩怨的兩國將很難避免戰爭。在歷史上經歷了喪失國土之痛的中國人絕不可能在釣魚島問題上有半點退讓。最近幾天中國各地爆發的大規模反日保釣的示威遊行已經證實了這一點。美國在亞洲玩弄的均勢戰略遊戲顯然玩過了頭，超出了美國原先設計的範圍。美國國防部長最近先後訪日訪華顯然是想降低中日雙方在釣魚島上爭執的熱度。

作為亞洲的一個大國，日本儘管在軍事上不得不依附於美國，但也應該保持自己清醒的頭腦。釣魚島遠非日本的核心利益，搶佔此島嶼對日本並無多大益處，中國爆發大規模的反日保釣運動後，相當多的日本人並不知道釣魚島是怎麼一回事即證明了這一點。但是，釣魚島對於在近代慘遭侵略、飽受割地賠款之苦的中國人來説，每一寸土地都如泰山之重，為了維護釣魚島的主權，絕大多數的中國人都抱有不惜玉石俱焚的心態。日本首相野田佳彥説中國在釣魚島上的強烈反應超出了預估，説明他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日本應該明白在釣魚島問題向中國發難，只是充當了美國運用均勢戰略來制約中國發展的一枚棋子，而充當這枚棋子不僅不能給日本帶來利益，反而可能會帶來毀滅性的災難。希望日本能恢復清醒的常識感，找準自己在亞洲的位置，與亞洲各國共同發展。而美國則應該清醒地認識到，中國的崛起和在亞洲的主導地位是無法阻止的，過度玩弄均勢戰略有可能給亞洲釀成大禍，而美國也無法獨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