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政”反腐還是“發展”反腐？-劉學偉

——介紹兩個有關貪腐的初淺理論：莊稼雜草論和公私合營（温柔蛀蟲）論

美國華人教授方紹偉發表文章《腐敗的原因與治理新論》一文指出，學界流行的三大腐敗成因都不周延：第一是缺乏民主，第二是沒有法制，第三是文化傳統決定。他接着提出一個邏輯：“證明觀點是否正確，簡單的辦法是看有沒有例外。99個例子也許能證實一個觀點，但1個例外就足以證偽一個理論。”

然後他指出這三個理論都有明顯的例外。比如民主決定論的例外最明顯的是海底，那裏民主200年，是美洲僅遲於美國的老資格共和國，現今的民主指數也遠高於比如中國。還有印度、蒙古、印尼、菲律賓和墨西哥等一大串國家的民主程度都遠高於中國，可是他們的廉潔指數都遠低於中國。（本文廉潔指數引自世界透明組織官方網站。）（注意這些國家中，只有墨西哥比中國富裕。）

法制決定論的光輝典範是香港和新加坡。但印度的法制據“世界正義工程”判斷與港、新差不多。但印度的腐敗遠超中國。（筆者要問：“這個什麼工程是誰呀？它的判斷靠譜嗎？”）不要忘記，港、新有富裕，而印度沒有。

關於國民性也有太多反例。比如港、澳、台、新都屬中華文化圈，國民性應當類似，但這四個地方都比中國大陸廉潔得多。（筆者要説，這些地方都曾長期淪為殖民地，那裏的國民性已經有相當變化。）也不要忘記，這四個政體，都比中國大陸富裕得多。

方先生還引述到的第四個原因是地緣規模，説的是小國容易治理，是以港、新容易治貪成功。但海地同樣很小，卻很失敗。(這個海地真光榮，怎麼到處都能找到它？下面還有。）還是不要忘記，港、新十分富裕，而海地則十分貧窮。

《博聯社》的張興林先生還提出有沒有西方大國當“爹”，是學習民主能否成功的關鍵。這的確可以解釋新、港甚至台、韓和日本的成功。但也有多得多的一大堆例子解釋不了。比如菲律賓、比如海地、都有美國當爹，卻並不成功。更比如利比里亞，(這個國家是由美國返回非洲的解放黑奴所建。）美國是它的親爹，可還是無法成功。還有那數十個非洲國家，個個都有一個西方爹，不是英國就是法國，再不然就是荷蘭、比利時等。可是他們不僅不廉潔，也不發展，空有一個爹賦予它們的民主名號而已。

這裏依然不可忘記，日本加四小龍發展成功，晉入富裕。剩下的都未成功。而這僅有的五個後起之秀都屬於儒家文化圈。

但是就在四小龍身旁的，同屬儒家文化圈的菲律賓卻未成功？有什麼區別？以前西班牙長期殖民？傳入天主教？

（其實西亞還有土耳其、黎巴嫩和伊朗三個伊斯蘭國家學習民主有成就。因與本文主題腐敗無關，略不論。）

筆者想與方紹偉先生商榷一下方法論。筆者認為，社會科學比起自然科學，實在要模糊得多，例外永遠都會存在。不能因少量的例外否認可以解釋大多數案例的一般規律。萬無一失的社會科學規律真的太少。

就從上面的簡述中也可以看到，方先生提到的各項因素在交叉起作用，只是在不同案例中各個因素的影響權重不同。

在上面的陳述中，筆者已經反覆引入了一個方先生居然會未提到的，而顯然是最相關的因素，就是富裕程度。可以單算人均GDP，也可以使用聯合國的發展指數，結果都差不多。最富裕又最民主的西方發達國家的清廉指數都名列前茅。不屬於地理西方（西歐、北美、澳洲）的富裕而又（至少相對）清廉的國家地區有：日本、南韓、台灣、香港、新加坡、阿聯酋、卡塔爾、巴林。

他們分屬三類，第一類是學習西方成功的發達且民主的政體（日本、南韓、台灣），第二類是發達法制政體（但欠缺足夠民主：香港、新加坡），第三類是因產油而富裕的阿拉伯半島上的君主制國家（阿聯酋、卡塔爾、巴林）。

清廉指數相對高而不富裕的國家唯一的突出例子是不丹。大概是他們的國王和國民都生活在高高的喜馬拉雅山天國中，太不食人間煙火的緣故。

富裕但相對腐敗的國家有沙特、韓國、台灣、希臘和意大利。沙特相對腐敗的原因不明，或者由於專制？韓國和台灣大概是因為憲政建立時間還短，轉型的餘痛猶在。後兩者分屬病豬五國，其相對腐敗恐怕得歸因於文化或稱國民性。

現在反過來看，清廉指數最低的國家中，有沒有相對富裕的呢？有，土庫曼斯坦、委內瑞拉、俄羅斯。其餘絕大多數都是一些世界上的一流窮國。總之，貧窮與貪腐是並蒂蓮，比翼鳥。

和中國清廉水平相類的是一些什麼國家呢？更差一些的：沙特阿拉伯、巴西、泰國、印度、蒙古……相等的：墨西哥。略好一些的：羅馬尼亞、哥倫比亞、格魯吉亞……  這些國家大部分比中國富，少部分比中國窮；大部分比中國更民主，少部分比中國更專制。也就是説，中國靠着較少的富裕和較少的民主，卻拿到了較高的清廉分數。

好了，富裕或發展程度，與清廉指數之間，有比方先生提到的四個指標都好得多的相關性。概括成一句口號，就是：“要想世風好，富裕少不了。”再舉個例子，中國歷史上傳聞有“路不拾遺，夜不閉户”的年代，哪個不是富得流油的盛世？

那麼如像中國這樣的發展中國家，要想遏制腐敗，最治根治本的不二法門是什麼呢？那當然是發展。哈哈！太好！這正是中國的最強項！

什麼叫“中等收入陷阱”？就是發展到中等收入（人均數千美元），就無法繼續上進。到了人均一萬美元，就可以説中等收入陷阱已經被超越。中國會陷入這個中等收入陷阱嗎？筆者確信不會。因為中國發展的力度太強大。2001-2011這十年間，中國的人均收入，從1000美金增長到5400美金，年均增長18.4%，其中包括人民幣升值31%的貢獻。接下去的10年，我們就算把這個速度腰斬，到2020年度，當然要把預期的人民幣升值/美元貶值至少30%預計在內，中國的人均收入就會鐵定突破一萬美金。再要那麼三五年，中國的GDP就能追上美國。

有人會説筆者是唯GDP主義者。本人不會那麼簡單。在這習近平將當政的未來10年間，中國怎麼會就只做繼續發展GDP這一件事呢？首先，社會保障體系會相當完整地建立起來。比如醫院預收不到手術費就把病人丟出去的事定會徹底消失。養老保險肯定可以覆蓋到所有的老人。

又比如政治體制改革，筆者絕對相信會有一些重大的進展。當然本人絕不預期中國會搞西方的多黨普選輪替制度。那個制度在現在的西方都運行得窒礙重重，如何可以抄到中國來？但中國一定會有比今天更多的民主自由。

最後比如廉政方面，筆者想，至少，那個官員公佈財產的陽光法案也應該通過執行了吧？其它的相關廉政制度，也應當有很多的完善了吧？

不要以為晉入富裕發達只是增加了錢財。它必會帶來或需要許多配套的發展，首先是中產階級隊伍的壯大，然後社會均富的進步，然後公民權利和自由的增加，然後社會風尚的祥和化……總之只要突破了中等收入陷阱，這些在貧窮的時代可望而不可及的寶貴的東西都會一步步到來。

有一句已經流傳了多年的經典説是：“不反腐，等死。反腐，找死。”（或者説：“不改革，等死。改革，找死。”）似乎反正都只有死路一條。但是今天中國死了嗎?沒有吧？今後10年20年呢？也不會死吧？那麼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方先生的理論經常都失之於過於艱深。筆者今天要介紹的兩個理論則相反，大概會失之於過於初淺俚俗吧。

這裏筆者想先介紹自己判斷腐敗程度的一個初淺直觀理論，叫做“莊稼雜草論”。

筆者把地裏的莊稼比喻成正常的經濟，而貪腐則相當於地裏的雜草。不要説筆者反對除草，筆者只是説，雜草是除之不盡的。就算你用全能化學除草劑，在播種之前，把一片地裏的所有植物全部殺絕，不出一個月，風還是會把周邊的草種帶來，只要這裏還有陽光水分空氣氮磷鉀等營養，空地上還是會長出毛茸茸的一片。那麼如何判斷雜草必須鋤到的程度呢？當然是看它是否嚴重妨礙莊稼本身的生長。如果莊稼依然高產，甚至屢創記錄，那個對雜草的控制，就至少還可算是及格吧？如果莊稼因之嚴重減產，那對雜草的管控就不及格了。如果莊稼因之絕收，那這塊地就必須換一個農民來種。請問中國大體相當於哪一種情形？

恕筆者直言，與所有發展中國家相比，（不要與發達國家比，我們沒那個條件。我們正在創造儘快走近那裏的條件。）中國的腐敗程度是不是還屬於説得過去的一類？如果比發展速度的話，中國是不是還屬於頂尖的一類？也就是説，中國正在以全世界最快的速度，大規模製造遏制將來腐敗的最鋭利武器。

有人稱中國無官不貪，果真如此，為什麼沒有像其它很多發展中國家那樣厲害到讓莊稼嚴重減產的地步呢？中國的貪官們還有一套與眾不同的技巧嗎？

現在筆者就來介紹自己的第二個相關理論了，叫做“公私合營”論，也可以叫“温柔蛀蟲”論。意思是説，大部分的中國貪官其實都還夠聰明，他們並沒有只顧私利，而絲毫不顧公益。他們貪小便宜、中便宜，但一般不貪大便宜。比如那個王立軍不就在遠地讓親戚收受了兩套價值200萬人民幣的房子嗎？一個權傾一時的恁大城市的公安局長，副市長，正如輿論公評，還算相對“廉潔”吧？如果不是被薄熙來一個耳光扇翻，這個王立軍應當不會因貪腐而垮台。很多實質的貪腐，其實也都是“貪也有道”的。舉個例子，國營企業，靠壟斷利潤豐厚，於是大家一起享受其它行業不能想象的高工資高福利。這算（行業）貪腐嗎？就是單位有個小金庫，也不是隻有書記一個人知道，小金庫的開銷也不是書記一個人得利。而且那個小金庫的規模自然也有限，一般而言，絕不會讓國家的大金庫的收入受到明顯的影響。小金庫收入通常都是一些很難查到的額外之財……也就是説，絕大多數的貪官都是在“公私合營”，都還只是一些並不想也不敢把大樹啃倒的“温柔蛀蟲”。就算他們節制私慾，僅是為了長期營私，他們也還沒有太過地傷害公益，甚至其實大多數都還很盡心盡力地在經營各項本職公益。這就是中國的經濟還能高速發展的基本原因之一，或者説貪腐為什麼沒有要了中國的命的基本原因。筆者的解説，諸君以為然否？您還有沒有更高明的解説，來説明為什麼中國貪腐如此盛行，而經濟仍能高速前行？

這公私合營，説句實話是萬國通例，不僅對官，對商，對私人都一樣。只是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國度，有不同的通行合營比例和方式而已。説句實話，哪裏的“蛀蟲”，都和自然界的真蛀蟲一樣，一般也還是“温柔”的。因為如果它們太過生猛，把樹都快快地蛀死了，它們也就只好跟着一起死絕了。正如病毒學家告訴我們的，其實太過恐怖的病毒變異傳承不下來，因為它們會很快殺死所有的宿主，自己也跟着一起死絕。反倒是那些能和宿主和平共生的病毒，可以永世長存。

現在舉幾個西方的例子，看他們是如何與腐敗“和諧共生”的。看看在那裏，那些“温柔的蛀蟲”們在有些時候，有些地方，是否也太生猛了一點。

比如希臘，他們現狀那麼糟糕，也和他們的文化有關，虧得他們還是西方文明的創始國。據知他們的百姓偷税比例居全歐之冠。比如，由於修了泳池在後花園裏要多交房產税，據説税務局統計到的泳池數和在google衞星地圖上看到的一比，相差不止十倍。

又比如説，我一個朋友在法國退休金總金庫當高管。他可以看到所有繳納退休金攤款的商家資料。他告訴我，他為法國的退休金庫入不敷出痛心，主動出去調查。一次他去抽查一條商業街的情況，發現竟然有一半的商家在退休金庫裏沒有户頭。他向更高層的領導告發，要求派税務官員正式實地盤查。領導告訴他，法國的規矩是隻從紙張上查偷漏，從不到實地調查。還説，如果挨家挨户去查，那不跟那些專制國家一樣了嗎？

説到商家送禮行賄，大公共項目經手之人吃回扣，那真是太難倖免。法國不是有一個轟動世界的拉法葉艦案嗎？五億美元的回扣，六條人命，讓法國的以總統密特朗為首的執政黨反對黨頂層甚至外國政治家共同分肥。法國國防部竟以事涉國家機密為由拒絕合作。

筆者再舉一個例子。在法國，大商家比如家樂福超級市場的買手（負責採購之人）從來工資很低。這個買手絕不會抱怨。事實上，你給不給他開工資，真的無關緊要 。因為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個職位不知道有多少油水可撈。

在發展中世界，（以前稱第三世界。但現在第二世界都沒了，如何還會有第三世界？）貪腐自然更是無處不在。但是為什麼只有中國等少數國家可以高速發展？這顯然不是因為中國的反腐搞得好或者不好，而是由於另外一些與貪腐無關的，但必是更重要的原因。本文不在這個方面深入探討。

在筆者看來，歸根結蒂，貪腐的真正根子是人性的不完美（自私自利乃天性也）。只能一方面靠發展來滿足，一方面靠道德和制度來約束。説來説去，還是會回到中國先賢管仲説的一段名言：“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唉！真遺憾，還不是本人第一個發現的真理！

最後，筆者申明，絕不反對在任何方面嚴查貪腐。但筆者更關心的是，整個發展的大局。筆者的基本結論是，只有發展，最快速地發展到初步富裕（人均年入一萬美金）以上，才是發展中國家從根本上減少貪腐的靈丹妙藥。

中國既然發展速度最快，自然最有機會晉入富裕時代，並用富裕這個最強大的武器來遏制貪腐。我確信，這個武器，比自由派諸君指靠的普選多黨輪替，要可靠得多，風險也小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