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擁堵vs法國式擁堵-劉學偉
今年中秋國慶黃金週已經落下帷幕,但是黃金週引起的熱議話題——高速路和景區的“中國式擁堵”的話題還在繼續。
在這次關於“中國式擁堵”的大討論中,筆者非常欣慰地發現:還好,我們的自由派沒有把長假的擁堵癥結歸因於制度和貪腐。具體如何解決“中國式擁堵”,各路人才都在諫言獻策,筆者主要想從筆者所體驗到的“法國式擁堵”來進行些討論。
筆者居住的地方在法國的巴黎郊區。這裏是世界最著名旅遊區,對於西方大城市的常年擁堵和節假日格外擁堵有長期的體會。
巴黎市區的人口約為226萬,大巴黎包括郊區約800萬人口。圍繞巴黎,有完整的像腰帶一樣圍繞小巴黎的一環高速路;基本完整的,平均據巴黎10公里的二環高速路(A86);和還缺了大約一半路段的,平均距巴黎30公里的三環(A105)。
巴黎是歐洲大陸第一大城市,其長期的擁堵自不在話下。筆者居住巴黎東郊,距一環線15公里。如果在週末或深夜車流有限時,開車到一環只要10分鐘。但每天早晚上下班高峯時(7-10點和17-20點),開這同樣一段路平均需時40分鐘。特別擁堵時則要1到1.5個小時。應對的最良方,第一是使用地鐵等公共交通工具,前提是沒有重物需要攜帶。第二就是錯峯早行或晚行。
其實巴黎市政府多年以來,一直在執行一個減少巴黎市區停車位,和拓寬公車專用道,相應的自然是壓縮私家車道的措施,有意識地製造私家車在巴黎使用的困難,以引導大家儘量使用公交系統。
不過,巴黎倒沒有使用單雙限號等措施解決擁堵。説到底,巴黎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城市,數十年來,人口變化很小,因此交通流量並沒有中國式的年年飆升,交通狀況也就不會有中國式的每況愈下。
説到假期度假引起的交通流量高峯,法國其實也就做了一件事,就是提前安民告示。把預計擁堵的時段分為紅、橘、綠三等,個別時候還會有最高等級的黑色預警,通過媒體廣為公佈,提醒大家儘量錯峯出行。即或如此,高峯來臨時,整個法國擁堵數百公里也是常事。大家預先知情,而且年年如此,習以為常,自然情緒比較平和,不會怒罵連天。堵個頂多數小時,當天之內,終究還是到得了目的地。
須知法國縱橫不過一千公里。一天之內,駕車從任何一處到任何另一處,都足夠。
法國是一個成熟的發達國家,各個方面,包括產能,包括城鄉人口分佈等,説得好聽,都很穩定,説得不好聽,都是長期的停滯不前。高速和普通公路網,或城市的整體面貌也是一樣,根本看不到中國式的到處大興土木,幾年不去一座城市就面目全非的狀況。比如我居住的那個巴黎郊區城鎮,20年來,建築面積也就增加了20%左右。一個公共汽車總站就造了三年,還遠未完工。
你信不信?巴黎人口最多的時代是上世紀1918-1940年代,人口規模達290萬。以後人口持續緩慢減少。到1999年減至212.5萬。此後才開始恢復緩慢增長,一年才不過增長萬把人。
我們再説法國的餐飲旅遊設施。法國是世界第一旅遊大國。每年入境的外國遊客,多過法國總人口。但法國有足夠的旅遊設施,接待這所有的遊客。到了旅遊的最旺季,頂多遊客要到數十公里外的郊區留宿。餐廳則從未爆滿,排隊是相當的例外。只有埃菲爾鐵塔等屈指可數的最熱門景點最熱門時段可能排隊到2-3個小時。最根本的是,所有的景點都進入穩定或温和增長的狀態。筆者在法國居住已近三十年,那百萬人空巷,通衢大道水泄不通只見過一次,就是1998年齊達內率領法國足球隊以三比零戰勝巴西后,法國人在香榭麗舍大道狂歡24小時。
就在上週末,筆者到巴黎凡爾賽門去參觀“汽車博覽會”,10個館,超過十萬平方米的展廳,也是人流洶洶。個別展廳(比如德國的)也是達到只能看見後腦勺的中國式擁擠水平。只是報上説,看的人多而買的人少,絕大多數人如我等也就是來開開眼界而已。
説來説去,中國年年出現的各種奇蹟,幾乎都是發展過速惹的禍。一旦發展過速,自然不可能處處均衡。以長跑為例,萬人馬拉松的奔跑情形永遠是有先有後,不可能均衡,而當下的中國可是有13億人在參加這個已經持續了34年的狂奔!而且中國幾乎遇到的每一個奇蹟都是前所未歷,如何能夠解決,都得摸索試探。西方發展在前,我們當然有許多東西可以借鑑。比如如何造高速公路,以及高速公路的管理辦法。當然中國也有自己獨特國情,比如疆域那麼大,人口那麼稠密,西方就沒有,合適的管理辦法自然也就不是都可以抄來的。
説去説來,在當今這個普遍蕭條之世,在任何一個還算大的方面的發展,用得上“爆棚”、“井噴”一類詞的地方,大概也就只剩下中國了。
當然,為了解決擁堵,除了那個必然耗資巨大的廣修更多高速路的主意外,筆者建議是否可在所有的高速路和一級國道上廣設攝像頭,把擁堵信息集中到一起,然後據此向現在已經廣為流行的GPS導航系統提供充分實時車流量信息,讓大量駕車人適時科學選取備用繞行路線,以提高車速,避開擁堵。這個辦法的費用肯定比造更多的高速路不知便宜多少,而且還可以給廣泛繞行公路沿線帶來巨大商機,以及提供比如追尋犯罪車輛之類的附帶效益。
最後筆者想用一個比較長的比喻來結束本文對“中國式擁堵”和“法國式擁堵”的討論。
當下的中國,就像一對剛剛開始戀愛的男女青年,渾身精力過剩,要找地方發泄。恰好的是,他們有太多的地方發泄精力。比如他們還需要結婚成家,養育孩子。他們還需要買房買車。他們還需要為自己創建一份稱心如意的事業。他們還缺很多的東西:比如孩子還未出世,將來能否養育成才純屬未定之天。比如房地基剛買下,那個建房子的工程真的很浩大,花園裏還只能是一片狼藉。比如事業剛起步,將來能發展到什麼規模,還有待極多的努力。
而當下的西方,則像一對年逾70的老年夫婦。他們曾經有過輝煌的歲月,積攢下了相當豐厚的財產,兒女也都養育成人,分家另過。現在老兩口住着偌大的房子,卻沒有人氣,房屋的修繕即缺人力,也缺心情。後花園的泳池已經多年乾涸,無人使用。委託給經理人的生意現在也遭到後來者的競爭,日顯艱難。後人在安樂窩中長大,已經不習慣辛勤勞作,不願意接掌生意。給他們的遺產,日見消耗,那坐吃山空的警訊,不斷響起。
現在再回過頭來看“中國式擁堵”,依筆者看,那不過是青年臉上的青春痘,不消幾年就會消失無蹤。待到那滿臉絡腮鬍須長出來,他就會是一個能頂天立地的堂堂男子漢。
本文作者劉學偉,觀察者網專欄作者,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政治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員,法國斯特拉斯堡大學歷史學博士。點擊進入劉學偉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