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經濟愛國主義才能拯救法國貨？-鄭若麟
我上週在“法國人為何如此害怕中國”一文中提到，法國重振工業部部長阿爾諾•蒙布爾在《巴黎人報》封面亮相時，以一身的“法國製造”來推動法國人買法國貨。
在這張照片中，部長大人身穿法國造的條紋海魂衫、手捧一台法國造的家用攪拌機、腕上還戴着一隻法國造的手錶、腳上一雙法國造的皮鞋……儘管此舉被在法國甚至歐洲引發了政界、商界和媒體的一陣冷嘲熱諷（綠黨參議員讓—凡桑•帕拉賽説：“要是愚蠢還能致命的話，政府就不得不改組了。”），然而事後進行的民意調查卻表明，高達78%的法國人認可蒙布爾的“經濟愛國主義”！照片發表的週末，“海魂衫的銷量比去年同期猛增75%”！很多法國人也同意蒙布爾在大型超市設置專門的“法國造”櫃枱、以方便法國人購買法國貨的建議……
法國著名作家羅曼•加利有一句名言：“愛國主義是熱愛自己的國家，而民粹主義則是仇恨他人。”而兩者往往只有一步之遙。如果蒙布爾僅僅是提倡購買法國造，還勉強可以算是“經濟愛國主義”；但當他頻頻抨擊中國時，那就有滑向“經濟民粹主義”乃至貿易保護主義的危險了。
蒙布爾在他競選社會黨總統候選人黨內初選時，就在發表的一本小冊子裏攻擊中國“操縱貨幣”；在《巴黎人報》採訪中他又指責中國商品產於“奴隸制企業”；為此，他呼籲減少中國進口的智能手機，恢復進口限額，以迫使生產商返回法國製造手機……這就直接等於在呼籲“經濟戰”和“貿易戰”了！
好在從法國總統到歐盟貿易專員、乃至世貿組織總裁，幾乎沒有人支持蒙布爾的意見。在世界深陷美國次貸危機引發的全球性經濟與金融危機之際，沒有比一場貿易保護主義戰爭更危險的了。但令人深思的是，蒙布爾這種蠱惑人心的做法卻得到法國民眾的響應。這證明，即便到了今天互聯網時代，利用大眾傳媒操縱輿論仍然是可能的。因為大眾並不瞭解，蒙布爾力推的海魂衫其實早已不是“純粹”的法國造了，其產量的60%是在外國生產的，包括突尼斯、匈牙利和亞洲好幾個國家。“純粹”法國造的產品肯定有，但已非常罕見。
以法國聞名世界的奢侈品來説，有多少是真的在法國製造的？
新任總統奧朗德訪問美國時，其“第一女友”送了一隻“法國造”的皮包給米歇爾•奧巴馬。但法國媒體發現，這一品牌的皮包從今年開始已經轉移至印度生產的了。法國著名首飾品牌Mauboussin不久前宣佈，其80%的首飾是在中國加工的。法國服裝品牌D&G的泳裝全部是在埃及首都開羅郊區的工廠生產的……事實上，今天法國的高檔奢侈品已經很難找到100%法國製造的了。只是法國人不承認而已。羅馬尼亞有一座美麗的小城：西比尤城。很多法國知名品牌的皮包就是在那裏生產的。甚至連大名鼎鼎的LV，也悄悄地在那裏加工其皮革，並定製其皮包的手柄。因為在那裏製造一隻皮包的手柄成本為16歐元，僅僅是法國製作成本的一半價格。當然，這是一個比“國家機密”還要嚴格保守的秘密。
在這一點上，美國人似乎更為“誠實”。如美國品牌Coach皮包就坦承是在中國製造的。瑞士人也承認，瑞士表的很大一部分都是在外國製造的。真正100%瑞士製造的手錶目前僅剩三個牌子，其他絕大部分品牌至少有一部分是在深圳一個被稱為“表谷”（相對於硅谷）的巨大工廠區製造的。
事實上，所謂“法國製造”，其實只要最後一道工序是在法國完成的，就可以貼上“法國製造”的標籤。
一大批包括迪奧等名牌在內的首飾商都悄悄地轉移至巴黎的一家首飾加工場，而這家首飾加工廠則與中國杭州一家首飾加工廠簽了約，再把那些大牌子交給他們加工的物品，送到中國去加工；共價格是法國工廠的一半，而質量卻與法國加工的不相上下。只是最後必須返回法國進行最後一道工序。有了這道工序，就可以貼上“法國製造”的標籤，於是我們的重振工業部部長蒙布爾先生也就能聲稱“重振法國工業獲得成功”了。
這一點，瑞士更為嚴格。一隻瑞士手錶，只有在其製造價值中的60%是在瑞士創造的，才能貼上“瑞士製造”的標籤。最絕的是意大利人：法國很多高檔奢侈品是在意大利加工的。意大利人倒是沒有將生產基地轉移到中國去，而是將中國人召至意大利為他們加工首飾。在佛羅倫薩北部的一座人口為18萬的尤帕拉多小城，據説一共有46000名中國人在那裏製造着“法國奢侈品”……可憐中國的奢侈品狂熱愛好者，在法國買回來的很有可能是一件80%是在中國製造的“法國奢侈品”！
由此可窺，在全球化的今天，貿易保護主義是沒有意義的。蒙布爾難道會不知道怎麼回事嗎？其實，蒙布爾本人也就是嘴上支持“法國製造”而已。在拍攝“經濟愛國主義”照片時，蒙布爾所戴的法國品牌手錶（平均價格為300歐元左右）第二天就“不見了”，重振工業部部長翌日再度出現在電視上時，他的腕錶已經變成瑞士“浪琴”表了（平均價格至少1000歐元），且很有可能其中40%的部件是在深圳加工的……
作者鄭若麟，觀察者網專欄作者，近日在法國用法語寫作《平凡的中國人》一書，引起法國主流媒體一片爭議。
法國重振工業部部長阿爾諾•蒙布爾在《巴黎人報》封面亮相時，以一身的“法國製造”來推動法國人買法國貨。作者原擬標題：當經濟愛國主義響徹法國天空時……本標題及圖片為觀察者網編輯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