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的新藥方:拯救之路?自殺之路?-王韜
剛剛在大選中獲勝而重新上台執政的日本自民黨及其黨首安倍晉三,早在開始競選時,就提出了進行“無限量實施貨幣寬鬆以達到通貨膨脹2%年率”的綱領。
為此安倍晉三新首相甚至曾宣佈:應解僱無法達成通脹目標的日本央行行長,還應修改法律削弱日本央行獨立性,以迫使日本央行配合政府達成“擊退通貨緊縮和日元升值”的目的。如果需要的話,甚至會強迫央行實施負利率。
理論上來説,這應當算是個不錯的主意:
其一,進一步擴大印鈔,應當確實能提高通貨膨脹率,可以刺激經濟增長、降低失業率。
其二,進一步擴大印鈔,應當可以促使日元貶值,通過實現“弱勢日元”的手段,能提高日本出口商品的競爭力,進而可達到拉動日本經濟的目的。
其三,大量增加印鈔,還可以對抗日本因國債規模過於龐大而造成的擠出效應。恢復日本金融系統的融資能力,從而提振經濟運行。
總而言之,在一個正常經濟體中,這確實應該算是一個好主意。
對日本而言,若真能實現理想目標——通貨膨脹升至2%年率、貨幣貶值50%至1美元兑120日元。配合新首相的大規模進行公共建設、降低企業税率,日本確實應該會走上經濟復甦的康莊大道。
從這一點來看,新首相的通脹藥方,確實該算得上是一條拯救日本之路了。
且慢如此樂觀。
日本是個正常的經濟體嗎?
日本當然不是個正常的經濟體。在“失去的二十年”時期,日本已經十幾年持續出現,一邊維持零利率的超寬鬆貨幣政策,一邊依然陷入通貨緊縮狀況的非正常狀態了。但這問題可以暫且放在一邊。至少安倍新首相覺得:準零利率的超寬鬆貨幣政策不能奏效,那就比正常國家翻倍實施超超寬鬆政策,把藥量加大,總歸是會有效果的。
首要的問題在於:日本的債務危機和赤字危機高懸頭頂。
日本政府財政赤字這些年始終位於可怕的水平上——年度財政赤字額比年度税收收入額還大的局面已經持續第三個年頭了。而日本國債餘額高達一千萬億日元(約80萬億人民幣),是日本年度GDP總額的200%之多,比目前日本政府全年財政收入還多二十多倍。可以説,日本的債務危機和赤字危機實際狀況,比目前眾所周知的歐債危機還要嚴重的多得多。得益於準零利率狀況,日本國債利率這些年來一直維持在年息1%左右。但即便如此,由於債務規模不斷增長,日本年度財政支出的四分之一還多,或者説日本年度財政收入的一半還多,必須用來償還到期債務及債務利息。
假如通貨膨脹真的按安倍新首相的計劃那樣升至2%年率,那麼最樂觀估計下日本國債利率也必須上升至少三倍。年度償債支出將會迅速增加,兩三年內就會徹底壓垮日本財政。
更糟糕的是,市場中的那些發行年代較早的長期國債,將會因為利率不可上調而出現價值暴跌,使日本長期國債的主要購買人——日本公共養老金管理機構蒙受鉅額損失,並最終還是要由日本國家財政加以彌補,否則數千萬日本人的養老金給付就會出現問題。
屆時新的自民黨政權將會鬱悶的發現,即便財政赤字和國債餘額飛速增長,但並不能讓他們拿到想要的資金用於他們的大規模公共建設計劃,而是全都被彌補養老金缺口而吞噬了。
實際上,不僅僅是國債,企業債也將受到利率飆升的衝擊。最近日本央行中的反寬鬆派,已經發出警告,建議日本的金融機構縮短所持債券期限,用短期債券替換長期債券,從而降低利率風險。而日本的金融機構也早已行動起來,拋出三年以上期限的長期債券,代之以兩年以內的短期債券或者浮動利率型國債。
日本政府的國債95%以上由本國人購買,這是其目前尚未出現明顯債務危機的原因。全世界幾乎所有長期對沖基金交易員,都曾經歷過做空日本國債失敗的體驗,以至於在國際金融市場上流行着這樣一個説法:“只有在做空日本國債中虧了本,你才能自稱為真正的宏觀對沖交易員。”
但日本本國人對日本國債的購買支持力,是有其極限的。日本政府債務的增長速度大大高於日本家庭金融資產的增長速度,目前國債佔日本家庭金融資產的比重已經超過70%,實際已經接近極限。即便無所作為,日本債務危機也會在幾年內爆發。而無論增加公共建設還是應付利率上升、付息支出增加而擴大發債,都會進一步加快這一大限的到來。
更何況,日本國民對國債的支持,都是建立在“日本國債能提供穩定且安全的長期回報”這一基礎之上的。當通貨膨脹真的按安倍新首相的計劃那樣升至2%年率,所有1%年利率的較早年份固定利率國債會立刻被集中拋售。即便通過日本央行大舉購進來托盤,也還是會讓日本國民受到嚴重損失。即便實際損失不大,但恐慌情緒本身就足以造成緊縮消費開支的後果,從而迅速的將好不容易達成的通貨膨脹成功打回原形。
更大的問題是日本的選民們。
前面談到的那些可怕的崩潰局面,甚至都還未發生之時,新首相的通脹藥方可能就已經被迫停止執行了。
原因很簡單,有利於年輕人的政策並不見得有利於老年人。而日本老年人的投票率數倍於年輕人。老齡選民會很快做出反應,並以讓新首相的選舉慘敗來終結其政策。
實施“弱勢日元”,推進日元貶值,雖然有利於日本出口發動機的復興,拯救因為全面虧損而岌岌可危的日本大型企業(例如:索尼虧損29億美元;松下虧損103億美元;夏普虧損38億美元;NEC虧損12億美元),也能改善就業狀況和扭轉收入下降問題。強勢日元和通貨緊縮,對已經退休的嬰兒潮時期出生的老人來説,是一種巨大的福利。強勢的日元讓相對便宜的進口產品加速湧入日本,由此對助長了國內商品和服務價格的普遍下降,這就是為什麼日本在持續通貨緊縮的情況下,還能勉強維持很高的生活水平。通縮放大了已退休的日本老人們的退休金和儲蓄的購買力。而日本的老年人正是對此最為敏感的羣體。
在這些老齡選民當初還在工作的時候,“購買昂貴的日本貨而不是廉價的進口替代品是日本國民的責任”,這一點曾經被當做天經地義的事情。但經歷了“失去的20年”之後的今天,這些嬰兒潮時代出生的已退休老人們,數着他們越花越少的積蓄,完全不能夠忍受廉價進口替代品的價格大幅上漲。
日元貶值帶來的日本出口發動機復興,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惠及足夠多的日本年輕一代,讓他們有動力去保衞這些政策。但在那之前,日本年輕一代還將繼續和如今一樣,近三分之二人放棄投票。而投票率高達80%以上的老齡選民,具有比人數比例還要大得多的選票力量,一旦他們敏感的覺察到對自己不利的政策,就會立刻讓執政黨受到慘敗。
因此新首相安倍晉三的藥方,極有可能還沒有顯現出政策效果,就已經半途而廢了。
近日,美國國家情報委員會發表的《可能的世界——全球趨勢2030》,報告中認為日本2013到2030年,仍將持續陷入長期衰退的判斷,也正是基於日本這種可悲的自我困境。
其他國家都不會願意日元貶值
中國要從科技大國、工業大國成為科技強國、工業強國,成為世界上大多數工業產品的頂尖生產強國,搶佔和吞噬日本目前佔據的那些高端市場,是必須的一步。日本既然放棄了成為中國戰略同盟的機遇之路,一心充當美國重返亞太圍堵中國的馬前卒、排頭兵。那麼打擊日本,減少日本經濟從中國進一步增長中的獲益,乃是題中之義。
日元若大幅貶值,就會相對提升日本的出口競爭力,這對致力於奪取日本市場份額的中國製造,當然不是好事。
若真的日元貶值50%,發生“日本對中國出口增加,從中國進口減少”這一可能性極大。再一次出現“政冷經熱”局面,不僅不利於中國產業升級,也將使日本右翼勢力的氣焰更為囂張。
前面已經提到過,經過二十年國債規模膨脹後,日本已接近靠本國人吸收國債的極限,在這種情況下海外國債購買者的影響力實際上非常重要。
中國目前依然是日本國債最大的海外持有者,只要進行隔空喊話,其實足以產生強大的殺傷力——既然日本要以超超寬鬆來推動通貨膨脹,那麼日本提高國債利率以維持其內在價值就是天經地義的。
僅僅是讓全世界熱議一下這一點,就足以讓日本受到嚴重衝擊。為了保障國債還能賣得出去,日本就不得不繼續維持強勢日元。日本如此脆弱,這多虧了日本自民黨自己,這些年來持續大搞財政赤字積累了太多國債負擔。
不僅僅是中國,以德國為首的歐盟國家,也不會容忍日元大幅度貶值來擴大出口。和中國情況類似,德國等國也在竭力增加自身的出口,與日本在世界市場上的爭奪同樣處於白熱化狀況。
而美國也同樣不會容許日元大幅度貶值。日本是美國鬥爭的一大目標。美國要求日本進一步開放市場、減少貿易不平衡的壓力從未減少。日本若是以為自己熱心充當美國重返亞太、圍堵中國的馬前卒、排頭兵,美國就能容忍日本大幅貶值、擴大對美出口,那未免太天真可愛了。
安倍晉三這位第二次上台的新任首相,是不可能對拯救日本經濟有什麼實際作用,除非碰到奇蹟,才能讓他比上一屆首相干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