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別做李莊的大喇叭-嶽峙

稍微對媒體有些瞭解的人都知道，媒體在進行新聞報道操作時，平衡原則是一個很重要的職業紀律。所謂平衡原則，就是説，記者在採訪的時候，要從不同的角度去核實事實，以免偏聽偏信，被別有用心的受訪者誤導，被人家當槍使。

在媒體已經如此發達的今天，這一原則更顯得重要，本應當得到更好的遵守。但在現實中，我們常常看到，媒體為了片面地追求所謂“真相”，會偏聽偏信事件中的一方當事人，而有意無意地屏蔽反對者的聲音。在今天的中國媒體中，這大概已經是見怪不怪的事情了。

最近的例子是李莊。

李莊是媒體紅人，在重慶仍在打黑的時候，就已經很紅了。後雖被重慶法院判刑，但刑滿出獄後又紅了起來，而且比之前更紅，儼然已經成了反抗重慶“黑打”的法治英雄。

各路媒體紛紛跟蹤採訪，李莊也來者不拒，有問必答，不僅是關於他向最高法院申訴的情況，更多的時候都在談重慶打黑的情況，好像他這一年不是在監獄裏服刑，而是在搞秘密工作，去調查重慶唱紅打黑的內幕去了。除了他自己的案子，甚至連此前重慶高層的情況都瞭如指掌，面對媒體，講的繪聲繪色，如同親臨其境。媒體也不惜筆墨版面，大寫特寫，李莊的頭像也頻頻見諸雜誌封面、報紙頭版。兩邊配合得好不默契，觀眾看得也如痴如醉。

但稍微留心一下最近的此類報道就會發現，看起來動輒上萬字的大篇幅報道，從頭至尾卻只有李莊一個人。李莊説他被刑訊逼供了，媒體就寫他他被刑訊逼供了，李莊説重慶不是打黑，是黑打，媒體就説重慶是黑打，李莊説王立軍是魔鬼，媒體就説王立軍是魔鬼。這不免讓看熱鬧的觀眾起疑心，這到底是媒體上搞評書連播，還是在做新聞採訪？

就説李莊説他被刑訊逼供了的事情。誰刑訊逼供李莊呢？最有可能的當然是重慶警方。那麼按照一般的媒體操作習慣，當然在聽李莊説完之後，還需要找重慶警方核實，至少需要重慶警方做一個官方回應。

也許有人會説，你這是廢話，警察怎麼可能承認自己刑訊逼供呢？既然李莊已經向法院提起申訴而且法院已經受理，那麼相應的檢察機關應該已經着手進行調查，採訪當然應該找相應的檢察機關去核實情況。如果檢察院只是打官腔説，調查仍在進行，目前不便披露具體情況，該怎麼辦呢？很簡單，稿子先放着，不發，等事實更清楚的時候再發。

觀眾可能會説，我們要真相，等不及了。對不起，這沒辦法，只能再等等。因為這牽扯到司法，要講程序，李莊案的關鍵不就是程序出了問題嗎？殷鑑不遠，應當尊重司法機關，這是法治建設的最基本要求。如果大家都認為司法機關不值得相信，那還搞什麼法治建設？

經常有人講，中國的司法不獨立，黨政領導經常干預司法。是的，確實存在這種情況。但反過來説，司法不僅應當獨立於行政，也應當獨立於媒體，媒體不能把自己的判斷強加給法院，只要法院的結果跟媒體的判斷不一樣，媒體就説司法不獨立。如果是這樣，媒體要的不是法治，而是媒治。還有些所謂的法學界人士，也經常這樣幹，法院還沒判決，他們就先在媒體上做結論，一旦結果出來了，只要跟自己的判斷不一樣，就批評法院。這些人嘴裏説的是要法治，其實不對，他們要的是人治，只不過他想做這個人治裏的那個人而已。

李莊説，重慶不是打黑，是黑打，文強有罪，但罪不至死。李莊説的有沒有可能是真的？有，完全有可能。但是對不起，到底是不是真的，要等司法機關的調查，而不是隻聽李莊的一面之詞。而且，重慶打黑涉及面很廣，不光是文強，還有很多相關的證人。在打黑之前，文強和黑社會欺壓過的人應該也不少，也可以聽聽他們的説法。

如果嫌採訪這些人太麻煩，最起碼應該問問重慶的老百姓，看他們到底是怎麼看，在老百姓眼裏，到底是打黑，還是黑打。老話説得好，羣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但有意思的是，最近關於重慶、王立軍和李莊案的報道中，重慶的老百姓都被忽略了，就像他們不存在似的。

以前，媒體報道一個人最喜歡用的方式就是做外圍採訪，如親人、朋友、同事等，我們就經常看到媒體上報道一個貪官時會提到，妻子眼裏是好丈夫，孩子眼裏是好爸爸，同事眼裏的好同事，諸如此類。但在李莊的報道中，我們連外圍採訪都看不到。比如説，重慶的律師同行是怎麼看李莊案的，李莊原來所在的律師事務所是怎麼看待這個同事的，這些常見劇目都沒有了，就只有李莊一個人在説。

新聞採訪不能只採訪一個人嗎？當然能，但那是隻講個人經歷的採訪，不涉及其他人的情況下，可以這麼做。原則上講，只要涉及到其他人，尤其是涉及到對其他人不利的消息的時候，媒體一般都應謹慎處理，不僅記者要做採訪，編輯還需要再進行核實，以免出現差錯，值班的報刊編委級管理人員還需要再進行把關審核。

李莊主要的攻擊對象是王立軍。王立軍犯了錯誤，出了問題，觸犯了法律，受到了應得的懲罰，這沒問題。但是媒體在報道時，如果無法找到王立軍本人進行核實，就應該本着謹慎的原則，暫緩發稿，而不應當只聽李莊的一面之詞。

媒體一直很喜歡講真相。但真相是需要從不同的角度採訪，才能還原出來，而不能把一個當事人講的當成全部真相，尤其是在對立一方的當事人缺席的情況下，更應當對能夠接受採訪的當事人的説法保留一份懷疑。因為媒體不是別人可以隨意使用的傳聲筒、大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