説説閭丘露薇女士到底關心誰-魏峯
中國人真的不關心國內嗎?
近日裏,香港著名的電視記者閭丘露薇女士在《南都週刊》上撰文,就國內媒體對於不久前幾乎同時發生的兩起中美小學重大受襲事件的報道關注度,進行了極其猛烈尖鋭的批評,指責國內媒體居然在發生河南小學受襲後還大量刊發美國小學受襲事件的新聞,有違新聞媒體的職業良知。
甚至於國內媒體的整個受眾羣,也就是大多數會關心新聞的國人,也沒能逃脱閭薇女士嚴厲的責難——“中國內地的(媒體)受眾們”被其斷言更“關心”美國,確切地説是更關心美國發生的天災人禍,而關心的目的是為了找到證據來“説明美國人民的生活是如此的悽苦,政府是如此的不堪”,卻逃避對於遭遇不幸的同胞予以關注。
筆者相信,非常多的人會與筆者有同感——很多年來,類似的批評“中國(內地)人整體劣根性”的斷言和文章,已經聽的、看的記不清有多少了。同樣,筆者也相信,很多人也會與筆者有同感,雖然此類的批評中,確實部分內容有一定的依據,但這種以整個國家、整個族羣為範圍的惡意批評,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經不起事實和邏輯的嚴格檢驗,最終被證明是誇張歪曲的煽動之詞。很遺憾,一向以沉穩和理性形象示人的閭薇露薇女士就犯了同樣的錯誤。
首先,筆者不知道閭丘女士是依據什麼統計數據,指責內地媒體以美國校園槍擊案的報道壓制河南小學受襲案。實際上,以筆者個人的記憶經驗,由於兩個案件的時差和信息傳播途徑關係,12月15日國內媒體都在集中報道河南小學受襲案,到16日美國康州校園槍擊案才大幅登上媒體版面。更何況以內地大多數新聞媒體的分類習慣,前者屬於社會新聞,後者屬於國際新聞,兩者間連爭奪固定版面的直接衝突都很小。
其次,對於二者的追蹤報道,國內媒體的側重點也是完全不同的,對於康州槍擊案,是關注其作為美國有史以來的第二大校園慘案,26名師生遇難本身的巨大悲劇,以及美國近年來連續不斷髮生校園槍擊案映射出的特殊持槍文化。而對於河南小學受襲案,除了一般例見的要求查明事件真相,加強校園防範外,更有進一步關注內陸地區留守兒童問題的,有嚴厲批評當地政府事後反應疑似封鎖信息的。
以筆者看來,對比相關報道的深度,前者的報道雖然也熱烈,説到底,仍然停留在介紹信息的層面,而後者才是新聞媒體替社會代言的更高境界的應所作為。閭丘女士作為一名資歷深厚的專業新聞從業人員,對於這種十分明顯的本質區別,除非並沒有認真查閲過內地媒體的實際相關報道,不然完全不應該如此熟視無睹。
另外,相對於言,這次河南小學受襲案有不幸中的大幸,雖然受傷的孩子多達22人,但幸無人死亡。相較之下,顯然美國康州校園槍擊案的嚴重性遠遠超過之,加之美國無可否認的世界中心國家地位的加分,從而具有更強的新聞性,這也是一個客觀的事實。閭丘女士雖然使用了區分“中國新聞”和“外國新聞”的手段,批判國內媒體也給了康州案重頭報導是“移情外國”。但如果連續多日裏只剩下一件事情被允許大談特談,其它消息再有新聞性,也要以某種政治和道德理由加以全面封殺,那才是新聞媒體的末日。這一點基本常識,從業多年的閭丘露薇女士更是不可能不心知肚明。
閭丘露薇女士和香港媒體做不到她自己宣稱的標準
閭薇露薇女士很煽情,也很佔據道德制高點地宣稱,“如果同一天,香港發生了河南這樣的事情,那美國槍擊案在新聞的篇幅上會佔多大的比例?我可以想象,對於香港媒體以及香港民眾來説,這個時候,已經沒有時間和精力去關心美國發生了什麼。”
但筆者可以舉出好幾個非常類似的例子來印證,除非是世界大戰爆發之類的特殊情況,沒有一條重大新聞,可以且應該壓制其它所有的新聞,讓它們退出媒體和受眾的關注。
首先一個,就是閭丘露薇女士本人的故事。
略微瞭解閭丘露薇女士經歷的人都知道,她是以第一名挺進伊拉克戰爭腹地的中文女記者的身份,真正一舉在中文區域內名聲大噪的。具體來説,是從2003年3月24日開始,閭丘露薇女士在巴格達第一次向外界發出了戰爭現場報道,此後多月,整個中文區域受眾對於伊拉克戰爭的高度關注,終讓她以“戰地玫瑰”的美號從此躋身於名記之列。
這個年份,這個日期對於國人是不是還有些另外的熟悉?沒錯,筆者相信很多讀者應該已經想起了,2003年的春季,正是中國數十年來遭遇的最嚴重的大範圍傳染病襲擊——非典流行疫情大爆發的時候。
毫無疑問,非典對於中國社會和絕大多數國人來説,無論是嚴重性、持續時間和長遠影響,都是這次河南小學受襲案完全無法相提並論的,但從來沒有人指責過閭丘露薇女士,居然成名於國難之際的純外國事務報道之中,更沒有人因此指責她“關心伊拉克、美國勝過關心中國”。
假如説,2003年的非典和伊拉克戰爭已經離當下很久了,那麼今年10月1日,香港南丫島撞船事件,38人死亡,超過100人受傷,這是香港數十年來最大的慘案!這總是“當下、重大”,而且就是閭丘露薇女士本人所在之地發生的悲劇無比的事件了吧。
拜當代網絡諮訊的發達,筆者上網查詢了香港《東方日報》《經濟日報》等幾家香港主要報刊10月初幾日的舊報,發現南丫島撞船事件雖然被作為重大新聞報道,但其它版面,包括國際、外地、經濟乃至娛樂八卦新聞,仍然基本如故,並無與往常明顯相異的安排。
如果閭薇露薇女士能看到此篇小文的話,能不能憑着自己的良心和信譽,説一句,“當南丫島撞船事件發生後,香港媒體以及香港民眾在那個時候,已經沒有時間和精力去關心發生了其它什麼外國、外地,或是其它類型的新聞、故事了”呢?
閭丘露薇女士不應對持不同價值觀的媒體和受眾惡語相向
閭丘露薇女士的態度,在這段話中恐怕是顯露的最明顯、最徹底了——“我常常在國內出差坐飛機的時候,聽到身邊的乘客問空服人員:‘有《環球時報》嗎?’那個時候,我的腦海裏面總是會浮想起楊恆均筆下的那個賣鹹鴨蛋的老太太,雖然生活清貧,但是她還在擔心着遭受金融危機衝擊的美國人民,因為在她看來,他們比她更苦。”
坦率的説,筆者不知道閭丘露薇女士寫下此段文字時,是不是穿越回了幾十年前的世界裏,才能認真説出以上的話。
筆者有時也讀《環球時報》,也知道它經常被海外認為是一份傾向權威和穩定的報紙,對它的編輯立場有所批評本來是很正常的意見之爭。但筆者完全想象不出,一個小説家筆下,無人證無旁證的無名老太太的一句話,如何居然能成為給一份發行量巨大的報紙,以及它的整個讀者羣定性的證據。這讓筆者不由得聯想起兩個笑話:
一個是在前兩年,一家台灣電視台的某個節目,請來的所謂“專家”信誓旦旦的向觀眾保證,他在深圳親眼所見,絕大多數大陸人直到現在也沒吃過,也吃不起茶葉蛋和方便麪。
另一個笑話:加拿大的一位前外交官2008年在《渥太華公民報》著文稱,中國(內地)其實只有30萬人買得起可樂。
不知道閭丘露薇女士是否看到過這兩則消息?如果看到了,會不會也改頭換面地拿去,當作內地經濟落後、貧富分化的鐵證呢?
從一份報紙,就能聯想到這些讀者必然反美、必然民粹的思維聯繫方式,實在讓人難以想象閭丘露薇女士是如何理解新聞自由的理念的。筆者孤陋寡聞,只覺得甚至沒有聽説過,哪怕是文革中最不講理的紅衞兵,因為在路上偶然看到某人手裏拿的是份《文藝報》而不是《語錄》,就把此人當場斷定為“對資產階級腐朽沒落的生活方式極度嚮往”的。
當然,除非是為了作情報或研究工作,沒有人會堅持購買一份觀點和立場與自己完全不同的媒體。但是有自己的價值觀,並試圖傳遞自己的價值觀,尋找與自己價值觀相同或相近的人共鳴,這些都毫不出奇,更不是什麼值得羞愧、應該被批判的事情。
《南都週刊》有價值觀,鳳凰衞視也有價值觀,捍衞香港價值觀更是被閭丘露薇女士身邊的同事、同行們喊得震天響。閭丘露薇女士不僅從沒有批評過這些媒體“傳遞的價值觀”,而且還是積極的傳遞者之一。
所以,向閭丘露薇女士學習一下坦率,可以相當肯定的説:閭丘露薇女士所反對和痛恨的,其實根本不是媒體,或是其它團體向受眾傳遞自己主張的價值觀本身,而是更具體的——反對如《環球時報》這樣的中國(內地)媒體主張和傳遞的,是與她的基本價值觀不一致的價值觀。
應當學會尊重與自己有不同價值觀的媒體
筆者在此無意評判《環球日報》和閭丘露薇女士的價值觀,何者對何者錯,何者高何者低,但筆者專門登錄了閭丘露薇女士的博客,拜讀了她近期的諸篇專欄文字,看到她在評論諸種見聞時,只要有可能,都會堅定的表達自己,力贊言論和新聞自由,就事論事,和事實沒有調查清楚前不輕易下結論的態度。
這當然是當今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政治正確,筆者也舉雙手贊同。不過筆者還以為,已所不欲,勿施於人;己所不能,勿迫於人,同樣也是不證自明的道德規範。
把自己的全球旅程作為一個個故事都寫入專檔,讓讀者可能羨慕可能嚮往,那怎麼能夠指責別人也關心外國,尤其是那些發達國家和地區?到底是一個怎麼樣五色斑斕的社會,就是不關注自己身邊的現實國情呢?
當談到國內問題時,自己就經常自覺不自覺地拿美國是如何如何做的來進行比較,那怎麼能夠指責別家媒體動輒就以美國為對照對象,展開報道和評論呢?
當把媒體的多元化,言論和新聞的自由,作為神聖不可侵犯的價值觀原則,一而再、再而三的向受眾傳遞,那麼就不應該,僅僅因為不認同別人持有的價值觀,就肆意地使用自己的名人地位,利用文字技巧和語言暴力貶低他人。
“如何學習就事論事,如何學習拋棄誅心的思維,改變總是站在道德高度批評別人的習慣”。閭丘露薇女士,確實還需要努力。
新聞鏈接:閭丘露薇説中國人關心美國勝於關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