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民間借貸規模急劇縮水 銀行利潤下降超50%
陳周錫
為避開排隊高峯，温州黨校教授諸葛雋下午2點去銀行辦理業務，但她沒想到，即便是在往日人流稀少的下午，銀行裏依然是長長的隊伍。一位銀行人員輕輕地告訴她，很多人來償還房產抵押貸款，且其中大部分人不再續貸。
“現在，銀行貸款等需求下降，不是銀行該怎麼辦，而是經濟該怎麼辦的問題。”對温州金融素有研究的諸葛雋説。
過去十多年，温州“全民炒房”、“全民借貸”甚囂塵上，隨後，在2010年，温州民間倚重的炒房、借貸雙線投資受到巨大沖擊，去年九十月份爆發民間借貸危機，中小企業資金鍊斷裂致使老闆“跑路”事件頻出，温州金融狀況也空前受到關注。如今，温州金融“後遺症”開始全面暴露。
民間借貸危機向銀行傳導的壓力也在進一步加大。
温州銀監局抽樣調查數據顯示，當前温州民間借貸規模比去年8月份縮水30%左右，其中個人借給個人及個人借給企業的融資規模縮水均在50%以上。與此同時，今年一季度温州銀行業金融機構淨利潤為25.23億元，同比下降53.5%，其中8家銀行淨利潤同比下降超過100%，9家銀行出現虧損。
“我們很無奈，也很迷茫。”一位温州銀行業資深人士近日接受《第一財經日報》記者採訪時説。
民間借貸規模急劇縮水
一位温州資深民間金融人士，最近與朋友一起，以低於市場一半價格收購了上海某樓盤。他説，民間借貸“幾乎沒有生意可做”，擔保公司生意也非常清淡，於是他轉身投資“爛尾樓”。
“無論樓市怎麼調控，價格總不至於再跌一半吧。”上述人士説。而與2008年房地產調控，諸多實業資本、民間遊資聯合抄底樓盤不同，今年温州投資“爛尾樓”極為少見。
“不可能，現在大家資金都很緊張，哪有錢去投資爛尾樓。”温州置信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董事姚汝林表示。“今年投資爛尾樓的極少。”温州天浩置業有限公司王珍楠説，在民間借貸危機、銀行信貸收緊下，大部分温州企業資金都比較緊張。以前那種幾個電話就呼應投資人蔘與的亢奮場面，已經一去不復返。
“民間信用遭遇危機，極大影響民間融資。”温州方興擔保有限公司董事長方培林説。在此背後，是經歷去年借貸危機後，温州民資糾結而又慎重尋找出路的真實寫照。
據本報記者瞭解，起於民間借貸市場的2000多家温州融資中介機構，因受民間借貸參與民眾催討資金影響，開始向企業或下游中介抽回資金，這也使得借貸鏈條上各主體連鎖反應，並致部分中介資金鍊迅速斷裂。
温州銀監局數據顯示，截至今年3月末，温州地區中介機構註銷户數超過800户，其中有6家登記備案的融資性擔保公司註銷，總涉案金額超過28億元。
温州金融監管部門抽樣調查顯示，當前温州民間借貸規模比去年8月份縮水30%左右，其中個人借給個人及個人借給企業的融資規模縮水均在50%以上。與此同時，民間借貸糾紛案件依然處於高發狀態，去年8月份以來，温州市法院共受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22000餘件，案件總標的額高達210億餘元。
於是，避險尋求穩健成為温州不少激進型投資者，以及退出民間借貸領域迴流資金時下最主要的投資選擇。
人民銀行温州市中心支行一季度調查顯示，在最合算的投資方式排列中，“基金、理財產品”以49.25%的佔比位列第一，環比大幅提高12.5個百分點。同時，一季度儲户在最合算的支出選擇上，以儲蓄佔主導，佔比49.75%，環比提高3.25個百分點。反觀去年第二季度，選擇“民間借貸”的市民佔到24.5%，佔據首位。
另外，企業投資意願也在下降。人民銀行温州市中心支行監測認為，一季度温州私人部門投資意願下降，投資風險規避情緒上升，部分企業維持甚至縮減生產規模。工業景氣數據顯示，一季度温州企業固定資產投資指數42.69，已連續4個季度呈現回落走勢。
通過典型調查，某汽摩配企業反映，由於當前汽車行業整體不景氣，汽車主機廠生產規模收縮，對上游汽車配件行業的影響較大，故該企業推遲原先在麗水投資設廠的計劃。
銀行不良貸款率創7年新高
因遲遲不見監管部門公佈的“不良貸款率”，4月底温州一家大型商業銀行中層幹部馬超向權威部門打聽消息，得知一季度温州銀行業不良貸款率超過2%。在結合本行及兄弟銀行不良貸款率情況，這個數據令他信以為真。
但隨後，温州銀監局向各家銀行發佈的“全市銀行業監管統計報表”（下稱“監管報表”）顯示，一季度温州銀行業不良貸款率為1.99%。馬超笑着説，1.99%不良貸款率比他原先預計的要好一些。
據温州銀監局資料，去年温州民間借貸危機之後，温州銀行業不良貸款率已經連續9個月呈現上升態勢。不僅創下2005年以來新高，且大大高於同期浙江銀行業不良貸款率1.08%。反觀去年6月末，温州銀行業不良貸款率最低為0.37%，屬全國銀行業不良貸款率最低的地級市。
“一般來説，銀行不良貸款率合理範圍在2%以下，這也是國際銀行業比較公認的標準。”温州商業銀行人士黃忠説，3月末温州不良貸款率已接近2%，這已經引起銀行業的高度關注。他説，一般小型商業銀行資金本也就幾百億元，而放出去的貸款則高達上萬億元，一旦不良貸款率突破5%，那是比較可怕的。
與此同時，温州銀行業各項墊款劇增，成為不良貸款驟升的一個明顯特徵。今年3月末，温州銀行業各項墊款66.14億元，比上月增加13.13億元，比今年初增加37.94億元。温州市金融辦3月底表示，隨着下個月季末的到來，墊款仍有增加的趨勢。
黃忠表示，不良貸款率持續上升，已導致部分銀行機構上級銀行收回貸款審批權限，壓縮對温州的信貸傾斜。這也使得地方政府組建工作組進駐銀行，督促銀行不抽資不壓貸的效果明顯有限。而温州銀行業機構新增貸款也已連續多年萎縮，2010年超過1200億元，到2011年卻鋭減到870億元，温州金融監管部門預計今年只有750億元。
在民間借貸危機風險傳導，中小企業資金鍊斷裂下，温州銀行業利潤也出現前所未有的大幅下滑。
監管報表顯示，今年一季度温州銀行業金融機構淨利潤為25.23億元，同比下降53.5%。其中，温州大型商業銀行、股份制商業銀行、城市商業銀行淨利潤下降最為明顯，同比分別下降62.92%、75.31%、89.05%。最為關注的是，一季度温州9家商業銀行出現虧損，其中8家銀行淨利潤同比下降超過100%。
黃忠説，一季度多家商業銀行集體虧損，這種情況近年來在温州極為少見。温州市金融辦認為，民間借貸風波負面影響難以在短期內消除。
人行温州市中心支行“2012年一季度温州經濟運行綜合監測報告”認為，一季度總體貸款需求景氣指數44.44，呈現加速下滑態勢。其主要原因在於：由於經濟效益不佳、資產價格縮水和財產性收入驟然減少，私人部門的生產經營、投資和消費向保守型轉變。同時，受民間借貸風波影響，温州銀行信貸資產質量下降明顯，一季度貸款資產質量指數16.67，下滑至2009年以來的最低值。
81%短期貸款加劇金融風險
坐在辦公室，馬超顯得有些焦慮。他説，現在出現個別企業轉移資金，坐等銀行貸款逾期，且這種現象已出現示範苗頭。
馬超對本報記者表示，以前一些企業主“跑路”、“跳樓”等極端行為，主要迫於民間融資背後的社會壓力。如今，當民間融資釋放並向銀行傳導風險時，這類企業採取“坐等貸款逾期”，銀行又不能採取強制措施。
馬超之前與諸多企業私下接觸，發現個別企業把資金轉移給股東，公司剩下的就是空殼資產。“温州是個熟人社會，到時等我東山再起時，銀行不認我沒關係，我的兄弟們認我就行。”令馬超焦慮的是，這種不顧銀行信譽、坐以待斃的温州企業不在少數，且已出現示範效應。
“絕大部分企業還是好的，但不排除個別企業採取極端方式。”黃忠説。據其介紹，在2008年4萬億刺激政策出台後，温州的銀行為鼓勵企業貸款紛紛採取“非常營銷”，此時少則幾百萬多則上億元的信用貸款被銀行普遍採用。經過財務運作後，銀行又很難監管企業對這些貸款資金的真實用途。
同時，短期貸款尤其是一些經營性短期貸款，逾期數量也較以往有明顯上升。
與江蘇、廣東不同，浙江短期貸款佔比較高，其中温州該比例更高。據温州銀監局統計數據測算，一季度温州銀行業短期貸款5313.32億元，佔各項貸款的比重高達81.34%。其中，單位貸款及透支2901.69億元，比今年初增加153.98億元。
“短期貸款數額、比重之高，無疑增加了銀行的經營風險。”黃忠説，6月份之前，温州處於還貸高峯期，“個人貸款有抵押物作保障，還貸不會有大問題；但企業很多風險還未完全釋放，預計不良貸款率屆時還會上升，直接影響銀行的經營效益。”
諸葛雋對此憂慮地説：“尤其是經營性貸款下降，説明經濟還不好。”
儘管今年以來，存款準備金率已兩次下調，銀行貸款比以往相對充裕。但黃忠表示，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銀行找不到好的客户，除了市縣區百強、資信百佳等企業之外，其他企業很難找到。同時，温州銀企之間信息極不對稱，好的企業往往又找不到最優惠的銀行貸款。
大中型銀行現有的考核機制，也使得貸款向大中型企業集中，小微企業貸款仍然很難。“如果你是信貸員，大企業貸款2000萬，只要找一個；而小企業貸款200萬，需要去找十個。在快節奏下，誰還願意去找小企業？”黃忠説。
房價下跌風險向銀行傳導
除了企業擔保鏈連鎖反應等潛在風險，“跌宕起伏”的房地產也為温州金融穩定增加了變數。
在温州，金融與房產是“孿生兄弟”，關係緊密。去年7月，一份人民銀行温州市中心支行監測報告顯示：温州約20%的民間借貸資金最終流向房地產市場。據保守估計，温州直接或間接進入房地產市場的信貸資金至少佔貸款總量的1/3，而且50%以上的貸款以房地產作為抵押保全品。
在各路資金瘋狂炒作下，温州成為全國房價最高的城市。2011年該市房價最高峯時，比2009年初上漲了一倍以上，即便是温州市郊一二十年房齡的二手房，銷售價也高達2萬元/平方米。
“短時間，房價大漲大跌，風險不言而喻。”温州哥倫布房產營銷有限公司商業地產部主管謝國華説，本輪房地產調控加之民間借貸危機，温州房價已大幅下降，目前一手房價格比最高峯時下降了30%～40%，二手房價格也下降了20%左右。
“目前，一手房價格還是下降，二手房開始企穩回升。”温州中鼎房地產評估有限公司總經理盧林勇説。為促進房產銷售，緩解資金壓力，温州置信房產、中梁房產甚至打出買房送奔馳、寶馬的廣告。一家温州外貿公司老闆説，今年初，他買了一套中瑞星河灣房子，按照現在的市場價，他已經虧損300餘萬元。
盧林勇認為，由於銀行和評估公司嚴格把控風險，目前温州房產買賣貸款風險仍在可控範圍。但他也承認，之前一些高檔住宅通過擔保抵押，銀行以評估價給予滿額貸款的業主，如今在房價大降、評估價下調致使貸款壓縮後，還款、“補差價”壓力明顯增加。
據黃忠介紹，之前通過房子抵押貸款，再去投資房產、民間借貸、企業項目等，這種融資方式在温州尤為普遍。
據温州銀監局統計，3月末温州新建房貸款337.46億，其中抵押貸款比重高達98%，這在全國個人購房貸款中極為少見。
“房價下跌，風險向銀行傳導開始顯現。”黃忠説，如果房價再下跌百分之一二十，一些高檔住房市場價極有可能低於抵押貸款價，“如金融風險處理不好，温州重演1997年香港房價大跌，並非危言聳聽。”現在，温州銀行普遍不看好房地產投資，並壓縮其貸款，因素之一是温州市政府2011年來加大了土地投放量。
據温州銀監局統計，3月末温州銀行業房地產開發貸款、購房貸款分別為134.864億元、567多億元，分別比今年初下降了4億多元、近4.87億元。與此同時，政策性住房貸款約102.8億元，同比增加約32.77億元。（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提及銀行業人士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