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頓緣何身陷“中國劫”

《紅週刊》特約作者 張宇

安東尼·波頓沒有料到，暮年自己竟然在中國股市上敗走麥城。此前的28年，由他執掌的富達特殊情況基金（Fidelity Special Situations）以每年近20%的複利為投資者創造價值，也成就了他“歐洲股神”的美名。然而，股市裏終究沒有“神”，在投資中國市場時他就出問題了——由波頓管理的富達中國特殊情況基金（Fidelity China Special Situations）自2010年4月發行以來業績每況愈下，惹得投資者極為不滿。

是“股神”寶刀已老，還是初來乍到水土不服？

“漂亮女孩”的背叛

經濟學家凱恩斯對於選股有個著名論斷，“你不是選擇你認為最漂亮的女孩，而是選擇評委認為最漂亮的女孩”。這句話波頓曾經在《安東尼·波頓教你選股》中引用過，不過他的本意卻與凱恩斯完全相反，他反駁説“最好還是選擇你認為最漂亮的女孩”。事實上，在過去28年的投資生涯中他一直都是這樣選擇，堅守着自己心中“最漂亮的女孩”，即使以流行眼光看來，這“女孩”當時可能還是“灰姑娘”。而來到香港定居後，他管理的富達中國特殊情況基金也是這麼選擇，這麼堅守。可是到頭來，竟然掉進了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

英國《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最近刊登了一篇關於波頓的採訪，這位“股神”對記者大倒苦水，稱中國上市公司信息披露不透明導致自己遭遇了重大損失。波頓説，他曾經投資的100家中國企業中會有數家出現嚴重企業管治問題，或涉嫌造假，為此，他聘請了5家企業情報公司對這些公司進行了深入盡職審查，最後失望地發現由自己決定投資的一家公司“只有60%的店面真實存在”。而另外一家他投資的公司聲稱擁有4大客户，其中3家客户竟然表示不認識該公司。這讓“股神”顏面上很掛不住，昔日他那雙辨別特殊情況的“火眼金睛”哪去了？

《紅週刊》記者整理了各方媒體報道後發現，波頓之所以折戟中國股票市場有兩個原因：其一是自富達中國特殊情況基金入市以來，恒生指數（HSI）就持續下跌，特別是恒生中國H股金融行業指數跌幅超過25%，而波頓當年的重倉股中多數是工商銀行、招商銀行、滙豐控股等金融股；其二是波頓極其看好的內需消費股，如國美（0493.HK）、寶姿（0589.HK）、味千（0538.HK）以及霸王集團（1338.HK）等相繼遭遇了黑天鵝事件，比如説，味千拉麪的“骨湯門”、霸王洗髮水的“二惡烷風波”以及國美控股權之爭等等，這些當初的“心頭好”現在都變成了安東尼·波頓的傷心往事。

而他投資的2家在美國上市的中國小公司也因為受到欺詐指控而大幅下跌，其中就包括了去年已經退市的西安寶潤（China Integrated Energy），在其審計機構畢馬威（KPMG）辭職後，該公司市值蒸發了90%，並因為財務造假於去年6月份退市。不過，在基金虧損的情況下，波頓已經提前拋出了西安寶潤等幾個買殼上市的中國概念股。在斬斷虧損後，他高調地站在媒體面前，大聲檢討説“低估了投資於中國的風險”。

暮年遭遇“中國劫”

其實，安東尼·波頓在英國管理富達特殊情況基金的最後幾年，他就曾經將5%的資金投資於與中國內地相關的股票，而且從2005年開始，波頓每年都會以個人投資者的身份來到中國的上海、天津等地定期拜訪企業。所以，2007年他從富達基金公司退休後，出人意料地宣佈把全家從英國搬到香港，抓住經濟轉型的機會再賭一把“中國內需”，而不是像外界想象的那樣聽聽古典音樂，迴歸家庭生活。

“他在倫敦的經歷在中國市場上價值有限，因為他既不認識漢字，也不會説中國話。認識乃至真正瞭解中國公司管理層，對他來説將非常困難。”《中國私有化：中國股市內幕》的作者侯偉極度不看好波頓在香港發行的富達中國特殊情況基金，而該基金路演首募時也受到冷遇，規模僅有4.6億英鎊。不過，波頓自己卻很有信心，堅持認為過去投資於歐洲新興市場時，照樣不會説波蘭語或者葡萄牙語，但是他取得了成功。

“我已成為世人關注的焦點，一定要跑贏大盤。”他表示，“我現在躍躍欲試，讓我們拭目以待吧。”對於外界廣泛質疑“波頓奇蹟能否在中國重演”，這位年過花甲的英國老人雄心不已。

然而，當他的雙腳一踏上中國土地，就遭遇了現實致命的打擊。2010年中旬，波頓高調宣佈，下半年牛市就要來了！在2011年初，他又放言看好兔年的中國股市。但，實際上他兩次都錯了，至今中國資本市場都難覓牛的蹤跡，相反這兩年恒生指數反而在“憂慮之牆”面前節節後退，從基金髮行之初至今，恒生指數跌幅為12%，而富達中國特殊情況基金（FCSS）業績則跑輸了恒指。“當初以為中國股市能不受西方股市波及，其實錯了。”樂觀的波頓不得不承認，在歐債危機中即使高增長的中國也不能獨善其身。

“由於股市環境艱難，加之公司在中小中資股的風險敞口，有的數據非常差。”波頓很遺憾，在倫敦證券交易所上市的FCSS基金股價早就跌破了其淨值，業績持續下跌令富達基金不得不回購自身股份來支撐投資者信心，這令安東尼·波頓28年來近兩位數回報率的“金字招牌”蒙羞。根據富達中國特殊情況基金的披露，富達基金今年以來調倉極力避開消費股，增持了軟件股金蝶（0268.HK）和創生控股（0325.HK），眾多零售股中，僅有春天百貨（0331.HK）和東方錶行(0398.HK)獲得增持，不過這2只消費股的股價表現也極不“給力”。

在投資英國的30年裏，波頓展現了從一個上漲市場轉到下一個上漲市場的超凡“魔法”，他以前的同事由此把他比作魔術大師哈里·霍迪尼，“如果他能在中國上演霍迪尼逃生術，那麼他將是歷史上最棒的基金經理。”但顯而易見，他的估值模型在中國上市公司財務造假、關聯交易、虛構資產等各種伎倆面前不堪一擊。

不過，波頓也不是最悲催的“股神”，他的難兄難弟還有大名鼎鼎的約翰·保爾森、沃倫·巴菲特，在這片混亂的、變幻莫測的中國水域，這些重量級的投資大鱷們屢屢中招。

外來和尚不會念經？

外來和尚不會念經？的確是，中國這本“投資經”太難唸了。

僅2010年就有至少20家在美國上市的中國公司因為審計或者會計問題而被摘牌或停牌，而衝擊IPO前粉飾業績或操縱利潤對於中國公司來説也不算什麼——違法成本很低，而收益很高。這些是管理特殊情況基金的波頓所始料未及的特殊國情，“與國美高管的會面，讓我對該公司的管理方式和賬目深感不安，由此決定放棄對該電子產品零售商的投資”。波頓指出，儘管他像只勤勞的小蜜蜂那樣拜訪了超過150家的中國企業，還經常打電話給研究員，但中國生意場的陰暗並非這些“功課”所能夠解決，即使睿智如巴菲特也不能避免在比亞迪（1211.HK）上看走眼。

更重要的是，中國上市公司的治理問題一直廣為詬病。即使富達中國特殊情況基金是一家中國上市公司排名前10的流通股股東，也不能像他當年在英國那樣，對獨立電視台（ITV）的管理層“指手畫腳”。因為在中國上市公司裏，機構投資者相對於產業資本還是弱勢羣體——比如去年底發生的大成基金提議罷免重慶啤酒董事長案，又比如最近馮繼勇被耶魯大學和鵬華基金聯名推薦為格力電器董事成為財經媒體焦點話題——這些在歐美等成熟市場中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在中國看來卻不可思議。

“波頓看好銀行股，其實中國內地銀行很官方，你喜歡的行長也可能過兩天調任競爭對手那裏去了，誰會給你股東打招呼？而且中國銀行業受政府管制很多。”一位市場人士點評説，波頓敗就敗在對中國國情不熟悉，銀監會一系列嚴厲程度甚於巴塞爾協議3的規定，令中國銀行股難有起色。

對沖基金經理保爾森也敗在中國概念股——嘉漢林業上，而做空該股的渾水公司渾水摸魚卻在該股上大有斬獲。不過，除了對中國情況不熟悉外，中外市場的成熟度也是安東尼·波頓們失手的制度層面原因。雖然他認為，很多中國公司的資產負債表質量超出預期，而行業研究員們還沒有全面覆蓋，這提供了一個價值挖掘的機會。但是，中國資本市場完全是由投機和流動性驅動，其波動幅度要遠高於歐美市場，而波頓擅長的基礎長期估值方法在弱有效的市場裏難免“魔法”失靈，所以，他的逆向投資或許就是“屠龍之技”。

慶幸的是，安東尼·波頓投資的還是中國港股，如果他來投資A股可能會輸得“底兒掉”。在A股市場裏只有“旅鼠型”基金經理才能活得滋潤，而這種人正是波頓所不屑一顧的。A股人人都想着做波段，鮮有“傻人”等待股價向內在價值的迴歸。所以，謝天謝地，幸虧波頓大師沒有投資A股，否則“歐洲股神”之英名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