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芬壟斷高鐵動脈工程 原裝進口槽道實為國產
金微 每經記者 李澤民 發自北京
中國高鐵再一次觸動社會的神經，這一次不是速度太快，也不是信號故障，而是用於隧道路段接觸網安裝的槽道不合格。
佔據中國高鐵槽道供應市場壟斷地位的是德國哈芬公司。有業內人士測算，其至少佔去七成市場。
不過，日前人民網的一則報道令哈芬槽陷入了輿論漩渦。這則關於“中國高鐵使用德國哈芬槽道被檢出不合格”的報道稱，高鐵滬昆線和合福線有關隧道安裝德國哈芬原裝槽道——實為國內加工生產，其質量經過檢測後發現，疲勞試驗、最小拉力及耐火時效等技術指標均不符合鐵道部設計院有關招標書的標準。
根據鐵道部設計院的要求，隧道預埋槽道必須具備外觀尺寸、力學性能、疲勞測試等6份檢測報告才能投標。但哈芬北京在近日的聲明中並未提供上述6份檢測報告。
國產商：動脈工程盡入哈芬囊中
一位國內槽道供應商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採訪時説，當年他曾參加了北方某高鐵線槽道招標，儘管他們的產品各項指數都達標，而且進口槽道昂貴的價格讓施工單位不滿，但後來他們還是被拒絕了。“整個招標會成了哈芬的閉門推薦會。”他埋怨道。
該供應商説，一些大的動脈工程基本都是哈芬的，很多工程都不用招標而是直接指定哈芬產品，國內槽道供應商只能參與城際鐵路這類的競標。
也有例外。在合福線北段的招標中，競標成功的是一家中國槽道廠商。當時該標段為公開招標，哈芬因無法提供6個檢測報告文件，沒有中標。不過，業內人士透露，在合福線南段的招標中，業主直接指定了哈芬。
除了在設計圖紙上“點殺”，讓國產槽道商鬱悶的還有，部分線路的招標條件對國內廠商的業績都有苛刻的要求。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獲得的一份 “中鐵二院工程集團有限公司”內部文件顯示，高鐵招標確實對供應商的業績有要求。在一份名為“關於滬昆客運專線(雲南段)隧道內接觸網槽道技術規格書核查確認的覆函”中標明瞭一條限制條件：“有在國內外同等級(時速250KM/h)及以上線路已開通運營的項目上同型號產品總長度不小於10000M的供貨業績”。
上述供應商苦笑：現在有10000M供貨業績的國內槽道生產商根本就沒有，單單這條就把所有的國內槽道生產商擋在了門外。
業內人士：哈芬未做6項檢測
相比國產，哈芬槽是不是真的價高質優？《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瞭解到，恐非如此。
早在去年12月，人民網就報道過哈芬槽道的質量問題，但此後，有關報道銷聲匿跡，哈芬至今也沒有出具合格的檢測報告。
北京一位從事鐵路產品的機械行業工程師王平(化名)近日向記者報料稱，至少一年多前，他就知道哈芬槽鋅層粉化問題。王平説，他意識到哈芬槽可能存在質量問題，於是特意找來“脱漆劑”，這種物質可以檢測到槽道是否用漆取代鍍鋅。結果讓他吃驚：哈芬槽道不僅是鋅粉化的問題，一些鍍鋅缺陷還用噴漆加以掩蓋。王平向記者提供的一些照片也清楚地顯示出，與鋅層不同，油漆可以抹掉。
“作為高鐵使用的高質量產品，(這)是極不應該的，如果抗腐蝕作用的鋅層開始剝落，槽道很容易生鏽。”王平説，有的槽道還沒用就出現了“氧化鏽蝕現象”。
在他看來，槽道的抗腐蝕性應和隧道壽命等同。隧道壽命要求在我國是100年，而“粉化”的槽道隱含重大安全隱患，“生鏽的槽道支撐力不足，接觸網很可能因槽道的支撐不足倒在運行的列車上，造成重大事故。”
負責對哈芬產品進行檢測的公安部天津國家固定耐火系統和耐火構件質量監督檢驗中心主任彭志華此前接受採訪時説，有關安防的產品，無論國內還是國外廠家，都要進行高温耐火檢測，如果沒有檢測或未出具相關檢測報告，在國內某些行業是不能被採用的。
王平擔心，中國隧道存在於各種複雜環境中，如高瓦斯、高酸鹼度、高潮濕等，“現在就暴露這麼多問題，槽道不用十年就會給高鐵帶來重大隱患”。
對於質量上的質疑，5月31日，哈芬北京建築配件銷售公司 (以下簡稱哈芬北京)聲明稱，有關“中國高鐵所用德國哈芬槽道檢測不合格”的報道不實，並否認槽道在中國加工。哈芬北京同時聲明，“哈芬預埋槽道是獲得德國建築產品監督管理委員會(DIBt)批准並符合德國鐵路公司(DB)標準的。”“哈芬預埋槽道符合鐵道部關於接觸網固定產品的所有技術規格要求。”另外，“在中國進行的的疲勞測試和防火測試，哈芬公司未有任何參與。”
根據鐵道部設計院的要求，隧道預埋槽道必須具備外觀尺寸、力學性能、疲勞測試、防腐性能、載流性能、耐火性能等6份檢測報告才能作為投標方進行投標。由於未提供上述6份檢測報告，哈芬北京的聲明被指避重就輕。
“哈芬公司的聲明只是説自己符合經德國建築產品監督管理委員會批准的企業標準及符合德國鐵路公司標準，但是中國高鐵招標時明確説明了槽道的疲勞試驗必須滿足F≥22KN，FU=F±30%，頻率3HZ，達到50萬次，滿足TB2074(中國鐵標)中接觸網零件試驗。”一位槽道設計業內人士李良(化名)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採訪時説，“你不能拿德國的標準來套中國高鐵的標準。”
一位參與滬昆線槽道招標的生產商也證實，他當時在招標現場就瞭解到，哈芬公司用的是德國民用建築的標準，“因為當時負責標書的人士不懂德文，還要找翻譯，如果是國內的檢測標準，也就不用翻譯了。”
“哈芬效應”：哈芬槽成槽道通稱
公開報道顯示，2005年，哈芬預埋槽道由中鐵第四勘探設計院引入武廣高鐵，這也為哈芬走設計上層路線、佔據市場話語權埋下伏筆。
2007年鐵道部文件 《鐵路重要接觸網器材生產企業認定實施細則》中規定，進入鐵路市場的產品應通過鐵道部運輸局對生產企業認定審查和負責認定證書的監督管理。
但由於2005年哈芬槽道進中國時，該規定尚未出台，鐵道部技術司也未制定槽道相關技術準則，在實際施工中，遵循的唯一標準來自中鐵設計院。
北京交通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教授趙堅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者採訪時説，哈芬槽暴露的是建材領域的問題，但這也反應了高鐵發展過熱，因為鐵道部沒有技術儲備，連簡單的哈芬槽都需要依賴國外。
2008年，中國高鐵進入高速發展期，擬在2020年實現建成1.8萬公里的目標，這也給哈芬提供了巨大商機。哈芬收購了香港代理公司，並在內地成立了哈芬北京。
如今，有業內人士推測，哈芬至少佔了中國高鐵七成的槽道市場。2010年11月，哈芬北京副總經理郝繼偉曾公開稱，武廣線、鄭西線、廣深港線及合福、京滬線、京津城際等20多條鐵路線都用到了哈芬的產品。
這種“哈芬效應”，引得國內誕生了無數“哈芬槽”生產企業。記者在百度中鍵入“哈芬槽”，跳出若干公司自稱銷售哈芬槽的鏈接。記者致電河北霸州某金屬製品有限公司，對方表示：“我們賣的是國產哈芬槽，不是德國哈芬槽，產品與德國公司也無關。”上述曝料的機械工程師王平解釋説，槽道的工藝設計本身並不複雜，一把榔頭一把錘子一個焊接器，就能做好一個槽道，國內很多槽道加工廠已經把“哈芬槽”當成了槽道產品的通稱，但並不代表他們就是仿冒德國哈芬。
一位槽道供應商向記者介紹了槽道的設計過程，其中有三個關鍵步驟：加工鋼材、焊接、鍍鋅。“早年一些進出口公司進口德國產品，後來發現這個產品完全可以國產化，一些原來做哈芬槽代工的企業也不再為德國哈芬代理了。”該人士説，比如他們工廠的預埋槽道，在材料方面就採用高端設備對原材料進行處理，使鋼材完全滿足鐵道指標。
金宇通暉：曾替“HTA”產品鍍鋅
人民網引用多名業內人士的話稱，現在用於中國高鐵的德國哈芬槽道，實為國內生產，且以比國內企業高30%的價格壟斷了近70%的市場份額，質量卻難以保證，成為業內皆知的“假洋鬼子”。但哈芬近日的聲明再次強調，哈芬供應中國的槽道均為德國原產，並出具“原產地證明”及“質量保證書”作為證明。
“既然是德國原產，為什麼落款又是北京哈芬呢？”李良對此感到不解，在他提供的哈芬槽道質量保證書上，落款是北京哈芬公司。
此前一段舉報錄像顯示，所謂德國原產的哈芬槽道，其鍍鋅在中國國內完成。視頻中正鍍鋅的槽鋼能清晰看到“HTA”的哈芬標誌。
媒體稱，在北京亦莊、三河都有哈芬國內代加工工廠。在位於亦莊的北京金宇通暉有限責任公司內，印有HTA52/34-12標籤的槽道正在進行鍍鋅加工。該公司業務員承認，德國哈芬槽道由金宇通暉加工。
6月1日，記者致電金宇通暉，該公司一名張姓負責人“喊冤”，稱公司只負責鍍鋅，“有客户拿來產品我們幫他們鍍，就這麼簡單，如果説我們是哈芬的代加工工廠，至少也有個合同啊，但我們沒有。”不過，該負責人稱，公司幫帶有HTA標誌的產品鍍過鋅。
但是，帶有HTA標誌的產品是否一定就是德國原裝進口的哈芬產品？
正因為此，人民網檢測的哈芬產品是否仿冒，成了爭論焦點。有外媒援引德國哈芬集團總經理瓦赫特的話説：“他們(人民網記者)拿的產品究竟是什麼產品？是否是哈芬真品？這我無從得知。”
哈芬北京的聲明也提到：文章提到的測試是記者在信息未公開情況下的單方面報道，該測試過程中沒有公開的信息包括樣品來源、樣品加工、測試設備、測試程序和測試結果評估。因此，這是沒有進行必要的基本客觀程序，斷章取義得到的未經證實的結論。
人民網的文章中稱，記者所取樣的標有HTA標誌的哈芬產品均來自工地。
針對社會對哈芬槽道的諸多質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先後於6月1日致電、6月4日發函給北京哈芬，但到截稿為止，尚未收到哈芬回覆。目前，鐵道部也正在調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