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在陰霾與希望中前行 中國商品不少
牟宗琮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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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蘇聯在喀布爾建造的科學和文化館今天已成廢墟,圖為當地人在建築後側的空地上打板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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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約將於2014年底前從阿富汗撤軍,現在的阿富汗會有怎樣的景象?記者日前飛赴阿富汗首都喀布爾,零距離接觸這座“山中之城”。戰爭使這裏充滿滄桑,但當地居民對和平的嚮往也深深打動着記者
從巴基斯坦首都伊斯蘭堡飛往阿富汗首都喀布爾,要飛越大片的雪山。經過不到1個小時,山勢漸緩時,喀布爾也就快到了。喀布爾在當地語中“山中之城”的意思不難理解,而阿富汗的本意也是“山中之國”。
下了飛機,不遠處的廣告牌上寫着:歡迎來到阿富汗——勇者之地。出機場沒多久,記者所乘汽車就被荷槍實彈的警察攔住,打開車門,查看座位,對行李進行檢查。在喀布爾的幾天裏,這樣的檢查如家常便飯,喀布爾作為一個戰爭國家首都的概念在頭腦中被反覆提醒。
高牆鐵門內外
貧富兩個世界
進入喀布爾,記者看到,因道路狹窄,幾乎沒有指示燈,交通堵塞十分嚴重。空中直升機轟鳴和道路兩側的高牆、沙袋、鐵絲網,以及近乎無處不在的攝像頭,讓這裏的氣氛充滿壓抑。不過,道路兩側人流如織。在喀布爾老城區喀布爾河兩側,商店街市也異常熱鬧,商品能夠滿足人們的基本需求,水果、蔬菜品種多樣,橫跨喀布爾河的小橋上還可買到不少小商品,筆記本、小錢包等都來自中國。手機店裏有最新流行的蘋果4S手機。河邊的金店裏,各種首飾琳琅滿目。令人吃驚的是,很多金店的門口都沒有保安,這幾乎是一個與戰爭絕緣的區域。記者瞭解到,塔利班很少在普通人的生活區生事,這裏很少發生爆炸襲擊。近幾年,塔利班將襲擊目標越來越集中於外國機構和政府、軍事機關,有意避免平民傷亡,以求少失民心。今年4月,塔利班從市區的一座高樓對議會和使館區發動襲擊,就繞開了附近的民宅。
街上人來人往,卻幾乎見不到外國人。這裏的外國人和富人大多乘汽車出行,保護措施到位。喀布爾街上,男青年着裝通常很休閒,流行穿牛仔褲、T恤衫,也有上班族穿着西裝。女孩子則喜歡打陽傘,衣衫還是以黑色為主,且通常都包住脖子。穿矇住全身的罩袍的女性也隨處可見。保守與時尚在喀布爾交相呈現。喀布爾內老住宅與新式高樓並存。近10年來,由於外部資金湧入,街區裏常見正在施工的高層建築。在市區的高級商場內,各種新式商品都可買到,只是入口的安檢異常嚴格。商場內地下一層設有西式餐飲,這裏成為很多時尚年輕人的休閒場所。
與老城區不同,這些舒適現代的商業場所,以前時常成為塔利班自殺襲擊的對象。市區的“城市中心”大樓、外國人常去的“Finest”超市、洲際飯店、賽瑞娜飯店等都被炸過。生活在這裏,一種隱憂揮之不去。
與普通人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外國人和富人生活在高牆之內。多層的安全保衞,不是普通百姓所能支付得起。根據外國人寫的旅行手冊,能找到法式、意大利、黎巴嫩等各種口味的餐館,還有3家中餐館。這些餐館安保很嚴,沙袋加固了圍牆。多層鐵門後面,呈現出喀布爾的另一個世界,這裏有音樂、美食,也不缺少洋酒,只是價格不菲,通常只有外國人和當地富貴階層光顧。身臨其境,不時會產生一種虛幻之感,不知這還是不是那個飽受戰亂的貧窮國家。
外國人和富人在這種環境下的生活,不能改變喀布爾大街上乞丐隨處可見的現實。據統計,僅喀布爾一地周邊的30多個難民營裏,來自戰區楠格哈爾、坎大哈、赫爾曼德等省份的難民就有3.5萬人。聯合國難民署統計數字顯示,阿國內難民數量為130萬人,在鄰國巴基斯坦和伊朗的難民人數分別約200萬和100萬。喀布爾大學經濟系教授薩義德·馬蘇德告訴記者,當前阿富汗的失業率高達85%,貧困是阿富汗的“主色調”。
王宮彈痕累累
大國角力不斷
阿富汗的歷史過於滄桑,而在喀布爾,那些戰爭印記,不經意就可捕捉得到。
位於喀布爾西南郊,被當地人稱為老王宮的達如爾阿曼王宮,是一座具有歐式風格的建築,阿曼努拉·汗國王90年前試圖以改革開啓阿富汗進入現代社會的進程,於是依照歐式風格建造了這座王宮,同時還在王宮前面鋪設了阿富汗歷史上首條鐵軌,並從德國引進火車頭,與喀布爾城區相連。但阿曼努拉·汗的改革遭到保守力量反對,很快夭折。當初的火車頭歷經風塵,現由與老王宮一路之隔的阿富汗國家博物館保存。“達如爾阿曼”在當地語中意為“和平之所”,它寄託着阿曼努拉·汗國王對國家和平的希望。但此後阿富汗不斷經歷軍事入侵、軍閥混戰及“聖戰者”的內戰等。如今,老王宮遍體槍彈傷痕,頂蓋上只剩下腐蝕的鐵架,訴説着阿富汗痛苦的歷史記憶。
在今天的喀布爾動物園附近,蘇聯人曾在1979年至1989年佔領阿富汗時期修建具有現代藝術氣息的蘇聯科學和文化館,這座米黃色的混凝土鋼筋建築曾是人們舉行講座和觀看電影的地方。如今,這座建築已成為廢墟。那些槍眼和彈孔,在默默訴説着上世紀90年代塔利班與北方聯盟“聖戰者”在此的血腥廝殺。有當地人告訴記者,前幾年這裏是很多“隱君子”吸食大麻的聚集地,內部垃圾遍地,最近政府已對這個地方做了清理。蘇聯在佔領時期,還在喀布爾的市中心修建了10多棟住宅板樓,供在此工作的蘇聯專家及阿富汗政府官員居住。這些板樓靠近道路的一側,也是傷痕累累。但當地居民説,即使到現在,這些建築內水電暖設施依然完好,房間結構多為3居室,現在每棟房子的售價在20萬美元左右,並非尋常百姓所能購買。
記者應邀到當地人蘇菲家中做客。晚餐時,記者看到餐桌上每人一杯可口可樂。而阿富汗也有當地品牌“超級可樂”,可算是西式可樂的變體。電視上正播放選秀節目——“阿富汗之星”。蘇菲説,過去10年裏,阿富汗電視節目從無到有,現在當地電視頻道已有60多個,很多都在美國支持下成立。美國人不像蘇聯人那樣建大樓、搞基建,而是通過娛樂節目做軟滲透。蘇菲承認,這樣的選秀節目在喀布爾非常受歡迎,但不知隨着美國對阿富汗投入的減少,這些節目是否也將沉寂。顯然,美國以傳播自身價值觀為主要目標。據阿富汗當地記者介紹,除幫助設立當地電視台外,美國還定期邀請當地媒體到美國參加培訓,在當地設立“美國大學”和學校,以達到讓阿富汗人接受美國理念的效果。
北約撤軍在即
難言自立自強
喀布爾大學教授薩義德·馬蘇德和阿國民軍退役將軍阿姆盧拉赫·阿曼都對記者強調,北約撤軍並不意味着美國就要離開阿富汗,美國不放棄阿富汗的理由很充分。阿姆盧拉赫·阿曼在紙上畫了一個十字,中間的交匯點是阿富汗,歷史上阿富汗是大國博弈的焦點,英帝國19世紀曾兩度入侵,而蘇聯和美國都涉足於此。
一位阿富汗外交官告訴記者,美國在阿富汗設立長久軍事基地,是其軍事和情報陣地的前移,在這裏能夠對伊朗進行情報偵察和軍事牽制,能夠直接控制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地區的極端主義勢力,能夠對周邊大國俄羅斯和中國形成戰略威懾。“説美國要撤出阿富汗,那完全是個笑話”,薩義德·馬蘇德對記者説。
馬蘇德説,過去10年中,美國在阿富汗的戰爭肢解了阿富汗原有的農業經濟。戰爭使農民放棄土地。他們或來到像喀布爾一樣的城市從事小商業,或成為難民。當前阿富汗經濟的90%依賴外部援助。
阿富汗電視記者賈維德對本報記者説,現在很多阿富汗人都把塔利班當政時期視為阿富汗的“黑暗時代”,而美國通過阿富汗輿論機構傳遞出的信息是,如果美國人離開阿富汗,“黑暗時代”將重新降臨。在阿富汗北部地區生活的塔吉克族和哈扎拉族人就對此深感恐懼,他們不願讓美國離開。馬蘇德説,阿本國經濟和安全不能自立,因此很多阿富汗人,特別是阿富汗年輕人不願意看到美國離開,而這也客觀上讓美國達到了在阿富汗長期駐留的意圖。
“美國怎麼會願意讓阿富汗實現自立?”馬蘇德手中拿着《2008年至2013年阿富汗國家發展戰略》手冊説,“美國人嘴上説,要阿富汗提高治理能力,保護人權,保障婦女權利,並每年為此制定目標計劃。這些紙上的文字像金子一樣美麗,卻很少得到踐行。自強的阿富汗不符合美國利益,原因在於阿富汗自立將使美國駐留阿富汗失去合法性。美國和北約常談到要增強阿富汗國民軍防衞本領,其實美國對阿國民軍的培訓和裝備有很大限制。阿富汗國民軍步兵數量增加,在阿空軍建設方面,進展卻幾乎為零,因為一旦阿軍隊具備空中打擊能力,美國駐軍將失去意義。”
賈維德説,阿富汗內政外交缺少獨立性,受美國政策支配,這讓阿富汗人很不滿,希望美國早一天離開阿富汗。但阿富汗不僅安全上依賴美國,經濟安全也與駐軍規模直接關聯。做地產生意的拉赫曼向記者介紹,在外國機構集中的瓦茲爾·阿克巴爾·汗區,別墅的銷售價格已從9個月前的每平方米2.2萬美元降到現在的1.2萬美元,擁有七八個房間的別墅也從月租3萬美元以上降至1萬至2萬美元之間。“現在的問題是,很多外國機構已不再租房,如果今後不做房地產租賃,就得重新做雜貨店的生意。”拉赫曼承認,這些年外國人在喀布爾工作生活,給他帶來相當大的賺錢機會,“現在我和四個兒子都有汽車。”據統計,當前僅美國駐軍每月在阿富汗的花費就有100億美元,美國國會研究報告稱,當前直接受僱於外國機構的阿富汗人有4.6萬人。
北約撤軍將導致大量外國機構從阿撤出。北約撤軍在即,大量阿富汗私營資本開始流向國外。據阿富汗財政部統計,2011年從喀布爾機場外流的現金多達46億美元,是2010年的兩倍。馬蘇德説,私營資本外流反映出本國商人對國家發展前景缺乏信心,由此將導致失業率進一步加劇。
中國商品不少
企業進駐不多
記者在阿富汗採訪時,感覺到阿富汗人對中國普遍友好。馬蘇德認為,中國沒有軍事幹預阿富汗,且積極參與阿富汗投資建設。目前,中冶、中鐵、華為、中興等公司在阿富汗都有投資項目,中石油也於去年底與阿政府簽署了在阿北部開採阿穆爾河油田的協議。
在阿中國商人告訴記者,目前中國在阿富汗的民營商業共有10多家,主要從事建材、廣告、金屬冶煉等行業。由於阿富汗安全形勢的不確定性,中國民營商業在阿富汗投資發展緩慢,但中資企業投資總體呈上升勢頭。
在記者與普通阿富汗人的接觸中,發現他們中很多人都知道中國目前經濟總量排世界第二。馬蘇德説,阿富汗人穿的衣服和鞋,很多都來自中國。對於中國商品的質量問題,做房產生意的拉赫曼分析説,以中國的鞋為例,有50美元的,也有10美元的,價格高低決定質量好壞。他認為,很多阿富汗商人從自身利益出發,只從中國進口廉價產品,是造成人們產生“中國商品質量不好”這一認識誤區的重要原因。
追求祥和生活
盛行體育運動
週五是阿富汗的休息日,這一天行駛在喀布爾的街道上,一路暢通,沒了平時的煙塵尾氣。司機阿卜杜拉提議到喀布爾西郊的喀爾卡湖轉轉,“就是有點危險,”他對記者説,“不過這樣的好天氣,值得去看一看。”
從市區到喀爾卡湖,不堵車要大約1個小時。喀布爾市區的主路還算平整,郊區的道路則坑坑窪窪,汽車在顛簸中行進,四周只有零星的綠色植被。阿富汗警察在路口巡查。汽車大都衝着一個方向走,也許因為喀爾卡湖是喀布爾周邊不多的出遊景點之一。美籍阿富汗裔作家卡勒德·胡賽尼的名著《追風箏的人》中,就有“湖水像鏡子一樣清澈”的描寫,可見喀爾卡湖在塔利班上台之前,就已是當地有名的遊覽勝地。
喀爾卡湖確實潔淨清澈,泛着湛藍色。湖並不及想象的大,但對地處乾燥地區的阿富汗人來説,已很受用。湖邊道路上燒烤和餐飲店林立,有人靠着湖邊牀榻飲茶,鬍鬚厚重的普什圖族男人們載歌載舞,孩子們蕩着鞦韆,彷彿是處於太平盛世。不過,司機阿卜杜拉跟記者説,這些娛樂活動在塔利班時期是不允許的,這也是此地“有點危險”的原因。
因要參加其它活動,記者沒有在此多留。但回程時,記者看到在通往喀爾卡湖的道路上,汽車排着長隊望不到頭,通常是一家男女老少同時擠在車內,也有成羣結隊的年輕人伴着節奏強烈的車載音樂,集體一展歌喉,好不熱鬧。阿卜杜拉得意地説,“如果現在出門,兩個小時都到不了。”
在喀布爾,健身房是很特別的場所,許多健身房好像並不擔心自己的安全處境,門前很少設保安。當地人告訴記者,即使在塔利班時期,也允許健身作為體育運動,只不過肢體不能外露,做不了肌肉秀。
喀布爾市區還有一個面積很大的奧林匹克公園,圍欄以奧運五環為標誌。據説這個公園在塔利班當政前已存在。星期五那天,公園內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也許阿富汗人被壓抑得太久,才對體育娛樂活動如此着迷,接受新事物也非常迅速。週五晚上,記者隨當地朋友來到去年9月剛在喀布爾市中心開張的阿富汗首家保齡球館,35美元一小時的去處,竟然人滿為患。令人吃驚的是,保齡球館的掌門人是一位只有28歲的阿富汗女性。據介紹,女老闆名叫米娜·拉赫瑪尼,從加拿大回國後,在中國購買設備,開了這家保齡球館。
阿當地記者法瑞德説,即使北約撤軍,塔利班想重奪政權也很難。塔利班在上世紀90年代奪取阿富汗政權,是因為當時具有民意支持,老百姓厭倦了軍閥混戰,希望塔利班能引導阿富汗走上持久和平,但現在卻很少有人願意重回“塔利班時代”。
司機阿卜杜拉是來自阿富汗潘傑希爾省的塔吉克族人,上世紀90年代就跟隨素有“潘傑希爾雄獅”之稱的北方聯盟將領馬蘇德參加對抗塔利班的戰鬥。阿卜杜拉説,如果塔利班捲土重來,再次掀起國內戰爭,他將別無選擇,只能拿起槍來戰鬥。他告訴記者,自己兄弟五個,大哥在與塔利班的戰鬥中死去,二哥的頭部也曾被炸彈擦傷。阿富汗家庭中這樣的事例太多太多。
賈維德是一名哈扎拉族人。他對記者透露,《追風箏的人》中對阿富汗哈扎拉人悲慘命運的描述是真實的。他説,如果塔利班再打起內戰,將有很多人不得不離開阿富汗。他們的話語中懷有對未來和平的希望,又不時透露出對現實處境的隱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