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中亞是中國地緣外交最有希望的突破口
原題:中國實現中亞戰略性突圍的機遇與挑戰
此次上合組織峯會規格之高,成果之豐碩,可以説創造了歷史。媒體普遍認為各國元首,尤其是普京的高調訪華,給足了東道國面子,也彰顯了中國的影響力和領導力。中俄關系和中國同中亞各國的關係進入到了一個新的蜜月期,上合組織前途無量。
此次上合峯會透露出來的訊息讓我感到有重新審視中國未來地區戰略的迫切性:長久以來我們一直將中國定位為“東亞國家”,但是中亞或許才是中國地緣外交最有希望的突破口,它對中國的戰略利益之重要性不亞於東亞。所以,我們還是應該把中國定位為“亞洲國家”,這不僅僅是地理上的簡單描述,而是戰略性的地緣定位。
之所以説中亞地區可能是中國地緣戰略外交最有希望的突破口,個人認為原因如下:
1、從域內國家角度而言,相比於東亞,中亞地區同中國鮮有領土爭端,總體上同中國的關係較為良好,即使是像吉爾吉斯斯坦這樣發生過鬱金香革命的國家,在政權更迭之後,也並沒有與中國交惡,反而比前政權更積極地參與到上合組織中來。同時,到目前為止,此次的上和峯會中中國已經同烏茲別克斯坦和阿富汗建立了戰略伙伴關係,中國同這些國家的關係發展到了一個新高度。就此來看,中國同中亞各國發展雙邊、多邊關係的前景比東亞好,阻礙比東亞小。
2、從大國間的力量對比格局而言,在東亞,中美、中日之間的矛盾更富結構性,中美、中日關係也更為敏感;而在中亞、在上合方面,中俄關系至少在表面上又迎來一個新的蜜月期,雖然兩國間從高層到民間、從政界到學界到輿論界,關於中俄之間存在的各種矛盾和分歧的爭論一直不絕於耳,但此次普京“舍美而迎中”和中國高規格的接待,為普京新當選後的中俄關系定下了比較好的基調,中俄之間的關係從合作的廣度和深度上來説都比當前的中美關係更好。特別是,中俄此次確立了“全面戰略合作伙伴關係”這樣一種僅次於同盟關係的雙邊關係格局,因此從中亞這個方向實現外交突破,比在東亞這邊中美存在深刻的“戰略互疑”的背景下實現突破更具現實可行性。
3、從區域合作的高度而言,多年來我們一直説東亞這邊的區域合作是經濟先行而安全弱勢,特別是對於中國來説,存在着許多東亞國家“經濟上靠中國,安全上靠美國”的現象,東亞區域合作存在着經濟同安全的邏輯衝突,東亞目前的地區安全秩序仍然是以美國主導的諸聯盟體系為基礎的,而且美國在“重返亞太”的旗號下還在不斷加強這種聯盟體系。在這種情況下,中國要在東亞地區實現安全合作的突破,構築一種新的地區安全秩序,實在是難上加難。而反觀中亞,上合組織的初衷就是打擊“三股勢力”,也就是説,上合組織從一開始就將屬於“高政治”領域的安全問題作為區域合作的主軸目標,到現在已經有較大成效,中國同上合成員國年年軍演,且總體保持較高水平關係。現在上合組織的合作範圍正在嘗試超越單純的安全合作,加強區域內的貿易、能源、金融、農業等的深度合作,而由於在這些方面中亞國家的起點比較低,比東亞國家更多地依賴中國的投入,所以有利於我們在合作的過程中確立中國在該地區的領導地位。
4、從地緣安全的角度而言,中國西北部地區的安全與中亞地區聯繫極為緊密,不單單是一個新疆,整個西北地區都受到中亞安全形勢的影響,新疆則是中國內陸西北地區安全的重中之重。而新疆和大西北的內陸安全形勢對整個中國的陸上安全至關重要。因此,儘管很多人對外交部副部長程國平關於“中亞是涉及中國的核心利益地區,中國決不允許在該地區出現類似阿拉伯之春的事件”的表述存在很大爭議,但是從上述分析而言,其關於中亞涉及中國核心利益的定位並沒有錯,而且這樣明確而大膽的表述也是應該的。同時,在中亞地區我們實現地緣安全突圍,較之於在東亞方向突圍更有利,因為東亞這邊有美國、日本的軟硬兼施,有朝鮮問題和一系列領土領海爭端搞得我們焦頭爛額,我們在東亞這邊廂很多時候做不了主,而在中亞不同,我們有上合組織這個中國最先倡導、發起和領頭的地區安全合作組織,做得了主,而且沒有美國那樣的大國對我“軟遏制”(中俄之間當然存在各種矛盾和分歧,但就今後一段時間內,看不到俄羅斯會像美國那樣遏制中國的前景)。也就是説,一方面中亞對中國的地緣安全非常重要,涉及到中國的“核心利益區”,另一方面在該地區我們受到的壓力和挑戰相對於東亞來説又比較小,這就使得我們有機會以中亞地區作為地區安全秩序建設的突破口,從中尋求中國外交和地緣戰略的新突破。
綜上,中國的外交新機遇或能從中亞地區尋求突破。在東亞我們面臨重重困堵的時候,從中亞找尋突破口不失為上佳之選。實際上在中亞的經營我們的領導層一直在做,現在好不容易有點成效,來之着實不易,從對我有利的角度出發,這樣的成果必須要保持下去。
但是,我們中國人接受的教育是辯證法式的教育,從來都是在談論“機遇”的同時不能忘卻“挑戰”。中亞能夠成為我們外交戰略的突破口不是説行就行,也必須克服重重挑戰。個人認為主要有以下幾方面。
1、中亞各國政權的可持續性對中國同它們的合作和上合組織的發展前景具有決定性影響。許多觀察家對上合組織未來的發展前景存在憂慮,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在於認為這些國家基本上都是威權政體,政治體制基礎脆弱,保不齊哪天又發生一次顏色革命,造成政權更迭。而如果出現這樣的情況,新政權是否還願意將同中國的關係保持在高位水平上,是否還願意繼續參與到以上合組織為平台的地區安全秩序和其他秩序的構建中,都存疑。
同時,有批評指出中國支持這些威權政體,是同“自由、民主”的世界政治潮流相違背的,這也是程國平副部長關於“不允許阿拉伯之春在中亞上演”的表態如此受爭議的原因。關於民主的討論我們暫且不説,但可以由此看出中國在開展同中亞國家合作的時候需要十分注意國際形象的問題,這一點也十分重要。
2、相對於東亞而言,中亞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各方面發展水平都很低,這也成為制約中國以該地區為外交突破口的可持續性的重要因素。單就經貿和金融而言,東亞匯聚着中國多個主要的貿易伙伴,中國的人民幣國際化進程也以東亞為根據點,而中國同中亞地區儘管在能源資源領域上合作前景廣闊,但從貿易額的角度來講,其佔中國對外貿易的比重仍很低。此外,這個地區的各種地區性經濟合作機制也沒有東亞發展水平那麼高、那麼健全。因此,中國能否將中亞當做可持續的外交突破口,還面臨着不確定性。
不過,換個角度而言,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地區的區域治理水平較低,基礎較薄弱,中國才有機會在這個地區以領導者、牽頭者和推動者的身份,展現實力,帶頭建設地區秩序,形成我們在該地區的領導地位。
3、中俄在該地區的協調至關重要,該因素成為中國在中亞地區實現外交突破的重要影響因素。個人認為,普京此次高調訪華和參加上合組織峯會,的確給今後一段時期內(至少在他新的6年總統任期內)中俄關系的發展和上合組織的建設定下了比較積極的基調。目前中俄兩國雙邊關係發展勢頭良好,有助於我們抵消美國在東亞和世界其他地區對我們的戰略消極影響,因此從實際主義的角度而言,中俄之間關係的健康發展對我有利,應該堅持。而中俄作為上合組織內最重要的兩個成員國,雙方之間的協調對於上合組織的發展和中國在中亞地區影響力的發揮也影響甚重。但在這方面,仍存在一些不確定的前景,主要在於中俄兩國國內政治經濟未來發展情況、中俄所受的國際環境挑戰的變化、中俄兩國從高層到民間的交往程度的變化、中俄在中亞地區的利益博弈等。特別是在現在的俄羅斯這種“強人政治”體制下,其對外政策是否會在將來出現大的隨意性和波動,也不確定。未來俄羅斯如果在這種威權形態下強化其經濟、軍事實力,而在發展對華關係和參與上合組織建設方面的熱情減退,那對中國來説也將成為巨大的地緣政治壓力,就如同當年蘇聯對中國的壓力一般。
4、不可忽視的域外因素。正如我們在推進東亞地區合作和一體化建設的過程中總會受到來自域外國家和勢力的干擾一樣,在中亞構建地區新秩序和發展上合組織力量也會受到域外因素的影響。
最突出的當然是美國因素。美國的影響是全方位的,其對中亞國家的影響力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強。美國的重要影響還突出地體現在它對中俄關系的影響上。目前普遍的看法是中俄親近是為了制衡美國的咄咄緊逼:美國一方面在西亞和北非地區通過敍利亞問題壓縮俄羅斯的戰略空間,一方面通過“重返亞太”對中國進行有針對性的介入,這一東一西的“夾擊”造成了中俄選擇增進關係以制衡美國。但是這種增進關係並不是抱團和鐵板一塊,它總的來説是建立在對美國戰略調整的反應基礎之上的,也就是説,如果美國重新對其地緣戰略做出調整,那中俄之間是否還能“抱團”就存疑了。個人認為,從長遠來看,美國的戰略核心地區將會持續鎖定亞太,而在中東和歐洲,美國已經有選擇地收縮甚至是退出了,美國現在對敍利亞的干涉也許並不會持續太久(要麼美國撤手,要麼美國迅速採取行動結束敍利亞現政權,無論哪種情況,敍利亞問題都可能不會長期成為“問題”),而美國同伊朗之間爆發嚴重的衝突乃至戰爭的前景也可能降低。這樣就造成這麼一種結果:中國在亞太地區面臨的戰略壓力會持續加大,而俄羅斯在西面所面臨的戰略壓力可能將相對降低。如此一來可能進一步造成的結果就是中國對俄羅斯的需要不僅不會降低反而還可能升高,而俄羅斯有求於中國的程度將降低,這一高一低的落差將使得中俄在中亞開展地區合作變得缺乏動力,也將給美國以可乘之機,則中亞地區秩序和上合組織的未來發展前景會出現制約和挑戰。
此外,其他一些域外大國勢力的介入也會影響中亞地區的合作和上合組織發展的前景,比如印度。而與中亞接壤或相近的地區的安全形勢的變化,如阿富汗、伊朗、巴基斯坦的安全形勢的變化(尤其是惡化)將對中亞的安全形勢和地區秩序的構建產生重大影響(尤其是負面影響)。這些都是必須被考慮進去的域外因素。
總而言之,上合組織的發展和中國在中亞地區影響力的持續攀升,為我們的外交和地緣戰略突圍提供了有利的基礎,但必須正視各種消極影響和不利因素,與中亞各國和上合組織成員國一道努力克服各種困難和挑戰,才能真正造成有利於我國外交和地緣戰略環境的態勢。未來的中國應以東亞為根基,以中亞為突破口,將自己的地緣角色定位為完全意義上的“亞洲國家”,不僅要加強東亞地區的研究,制定東亞戰略,還應提出自己關於中亞地區秩序的構想和實施計劃,構築起自己的中亞戰略,在此基礎上整合我們的“亞洲戰略”,實現中國外交和地緣戰略的創新性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