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王”褚時健種橙:閒不住和不甘心
如果不是被媒體曝出褚時健在雲南山中種橙的消息,人們或許都快要忘記這位曾經轟動一時的老人。與他的名字一同被回憶起來的,還有 “紅塔山”、“煙草大王”、“貪污公款”和“爭議”等等字眼。但他用“橙王”和“褚橙”刷新了人們的記憶。
種橙10年,這位已經鮮少接受媒體採訪的85歲老人在他一手創立的果園中,與本報記者分享了他現在的生活,也談起了曾經的人生。
“今年估計10月下旬就能收了,比往年早,叫市場準備吧。”9月初的一天下午,在雲南省玉溪市新平縣嘎灑鎮的一座海拔近千米的高山上,褚時健站在自己的果園裏,一邊看樹上掛滿的果子,一邊吩咐身邊的管理人員。
此時的褚時健,頭戴一頂遮陽草帽,身穿一件白色圓領衫和黑色長褲,腳踩一雙運動鞋,膚色黝黑的他有着這個年紀難得的好氣色。 他説起話來三句不離橙子。
種橙緣起:閒不住和不甘心
沒人料到,曾經風光一時又飽受爭議的財經人物——褚時健,從“煙王”的塔尖跌落,卻在“橙王”的山頭重新站穩腳跟。2002年,原紅塔山集團董事長、因貪污入獄被判無期徒刑的褚時健在減刑至17年後,因被檢出患有嚴重糖尿病而保外就醫。此後,他在雲南哀牢山下承包了2000餘畝果園,種起了冰糖橙。
廣州日報:你可以頤養天年,卻在家和果園之間奔波?
褚時健:我性格的養成,不管逆境順境,都要有事做,日子才好打發。一旦開始做了,做得不好也不甘心。
廣州日報:為什麼想到要種橙子?
褚時健:開始我們受的啓發是美國的新奇士,新奇士在我們國家賣價很高。我們就想,水果行業將來的競爭會很激烈,如果沒有品質特色就不行。
廣州日報:那“褚橙”的品質特色是什麼?憑什麼高價?
褚時健:我們的果子在成熟的時候,和別人的味道不同。我們管理得細,好果子是要有條件的,從空氣、水和土壤都要講究。我們這邊附近都沒有煙囱,空氣是最優的。我們的水是從哀牢山上引來的山泉水,不會受地表水污染。而這個海拔的土壤也很肥厚,很適合種橙。
廣州日報:怎麼實現?
褚時健:這3年雲南很乾旱,但我們的水能滿足果樹需要,這需要提前儲備三四十萬立方米的水,夠用100天。
廣州日報:你投入多少做這些基礎建設?
褚時健:從哀牢山引水,一條水管一百七八十萬,我們架了5條管道,普通農户不可能承擔。當時啓動時,資金還是很困難,我只有一百多萬塊錢,只能向朋友借。他們沒有一個不借的,我説賠不起咋整?他們就説,你是穩穩當當的,沒有把握不會向人借錢。所以借了三四年,現在全部還清了。
廣州日報:果園規模多大?
褚時健:現在果園一共有2800畝,我們分成4個作業站,一個作業站管理30多户人家,目前有115户人家,一户兩個勞動力。一户人家管着2500株果樹,他們是相對穩定的合同工。負責管理的是26個人,以技術為主的隊伍。
農户們很願意到我這裏來,他們做得好一年有六七萬,一個人月收入有兩千多元。
廣州日報:果園現在的收益怎樣?
褚時健:我們一年的銷售額是六千多萬,成本扣掉三分之二,還有兩千多萬。我們最初的投資是一千多萬,現在資產有一個多億了。賺的錢很多都投入到水利建設,今年我們用四千多萬來建冷庫,可儲備五千噸。
廣州日報:那你自己拿多少,有工資嗎?
褚時健:我一個月拿6000塊工資,也花不完。
“煙王”記憶:“入獄反而心情輕鬆了”
在種橙的新聞曝光後,褚時健重回公眾視野。人們想起了這位曾經的“中國煙草大王”,在他的領導下,名不見經傳的玉溪捲煙廠被一手打造成紅塔集團——中國第一、世界第五的大型煙草企業。1998年,紅塔集團利税200億元人民幣,接近雲南全省財政收入的一半。“紅塔山”品牌價值經評估高達386億元,成為中國第一大品牌。褚時健回憶道,那是最好的時候。
廣州日報:你種橙的思路和做煙草的思路一致嗎?
褚時健:當時煙草很難整,煙草公司和煙廠是分開的。我們把上百萬畝的煙田給煙廠管理。給農民提供肥料補貼,解決水利和交通問題。這樣首先我們的煙草品質上來了。
記得1985年左右,在沿海經濟發達地區,比如廣東,流行穿的確良衣服,胸前口袋裝一包煙,都是裝美國煙。那個時候我們想,為什麼中國煙就沒有這個身價?後來我們把原料做好了,我們的煙草品質上來了,用了五六年時間把口袋裏的煙換成了紅塔山煙。
廣州日報:你現在還在做一些煙草方面的工作嗎?
褚時健:不管了。找到我還煩。我搞煙草18年了,煙草的朋友很多。熟人呢,坐着隨便聊聊,看看這個煙有什麼缺點,其他的事情都不管了。
廣州日報:資金過剩之後怎麼解決?
褚時健:我們就去搞水、電、交通。這一定是未來中國市場緊缺的,但是投資的時間太長。瀾滄江梯級電站,就是我們投資的,現在電站賺錢了不得,電不愁銷售。可以負責任地説,用少量的投資做更多的事情,認認真真為國家着想才行。
廣州日報:你覺得自己對行業的貢獻是什麼?
褚時健:貢獻不講了。我們能寬慰一點的是,我們做的這些事情在雲南尤其是玉溪地區,問一個農民,不管有沒有見過我,不管熟不熟,都認得我這個老頭。那幾年不光我們國家好了,農民也好了。煙種好了,國家拿大頭,我們拿小頭。
廣州日報:有人説,因為你的威信非常高,就有點像傳統的封建大家長式的管理。
褚時健:那時候也沒有現代管理模式,中國剛剛發展,碰到的問題都是沒有見過的,所以只能碰到問題然後解決問題。直到90年代中,才把新的管理機制建立起來。
廣州日報:有人説在最巔峯的時候入獄的你是一下子從天堂掉入地獄?
褚時健:其實那時候我反而放鬆了。我清楚自己做的事,最後的判罰不是我的事。功過讓後人評去,讓社會評去。
廣州日報:出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一走了之?
褚時健:當時很容易走,但我沒想過。我女兒被抓時,我在美國。很多朋友勸我不要回去,我説不回去更説不清楚了,而且我一家人都在中國。
我們這代人跟現在的人不同,還是覺得,在外國精神上不痛快。我知道,有些人拿了國家很多錢,在外面其實並不痛快。
*晚年安慰:*太多坎坷家庭從未解散
對褚時健來説,他的“落馬”並非不可忍受,真正擊中他的,是相愛的髮妻入獄4年,疼愛的女兒在獄中自殺。他説他們這一代人家庭觀念很重,正是因為家人,出事的時候他從未想過逃跑。
廣州日報:當時你的調查最早是因為你老伴批發煙而開始的,你有怪過她嗎?
褚時健:這種事不能怪她,所有的企業都有這種事。他們來搞這些事情,照常納税。那個時候社會管理沒有現在規範。成千上萬的人都做。
廣州日報:你出來之後,你老伴説要做一件不拜託人不求人的事情,最終選擇種橙子,你老伴對你有多大影響?
褚時健:我説我們要做事,不要求人。我們雖然很多爭吵,但是在這件事情上是一致的。我們的坎坷太多了,但是沒有把我們的家庭拆散,我們是真正的感情。她不錯,她沒有提出離婚。
以前我被劃成“右派”在農場改造的時候,她停薪留職了,只能在昆明待着,只有幾百塊錢。錢花光了沒有辦法,只能織毛衣賺錢,結果一根手指都斷了。
我們在農場的時候,一天工資4毛錢,她就去養豬賺錢,那樣的日子她也願意過,願意跟我待在一起。
退而無休的一天
9月1日,星期六。早晨7點半,褚時健從位於玉溪市大營子街的家中出發,坐車前往果園。近十時,車子到達熱鬧的新平縣嘎灑鎮,再沿着環山公路一路向山上開,不多久,就開始見到整片的橙樹林,百米左右就會經過一户看管果林的人家。
車子開到半山腰的一幢二層樓房前停了下來,這裏是果園的指揮中心,門前對着一個水塘。
下午3時,太陽有些猛烈,褚時健坐車去逛果園。到達一個作業站,作業長小王見到他,就搬了椅子讓他坐在樹蔭下。坐下後,褚時健給小王佈置任務,把肥料的結構成分算一算,晚上叫上某某和某某某去指揮中心開會。肥料的事情説了近二十分鐘。小王開始彙報目前自己這邊果子的長勢,“走,去看看。”褚時健站起來,走近林中,這個捏一捏,那個捏一捏,小王剪下其中一個快要成熟的橙子遞給褚時健。他一接過來,剝開就招呼身邊的人一起吃:“要嘗,嘗是考察問題。”橙子雖是青色,吃起來不酸。
吃過飯,褚時健的椅子被搬到了水塘邊,三兩員工在旁一起聊天。一説話,褚時健就要點煙,就這樣坐了一個小時,褚時健一聲令下:“走,開會。”
一二十個員工跟隨褚時健進入會議室,像他每次過來一樣。11時,會議結束。褚時健走到廚房,找出幾種掛麪擺在枱面上。他看着掛麪計算明早的早飯夠不夠7個人吃。電砂鍋中熱了一鍋排骨湯,他説:“這湯煮一夜,明早起來味道就很好了。”
他計算好早飯就去睡了,明天他還要跟玉溪來的人討論果園土地續租30年的事情……
褚時健其人:
1979年,51歲的褚時健被任命為玉溪捲煙廠廠長,這是一位到了煙廠才開始抽煙的廠長。那時候的玉溪捲煙廠與雲南上千家小煙廠並無二致,固定資產僅一千萬元左右。
1995年,玉溪捲煙廠改製為玉溪紅塔煙草(集團)有限責任公司,這將褚時健的人生帶到了頂峯。煙廠的年税利從0.97億飆升到206億,1998年名列中國税利第二(第一為大慶石油),玉溪捲煙廠曾被稱為“印鈔工廠”,紅塔集團也發展為亞洲第一、世界第五的煙草企業。從1995年到2001年,“紅塔山”連續7年蟬聯“中國最有價值品牌”稱號,1997年,“紅塔山”的無形資產為353億元,在中國所有品牌中位居榜首。
伴隨着事業的飛昇,褚時健個人也先後獲得“全國勞模”和“全國優秀企業家”稱號,並被授予中國企業家的最高獎“金球獎”。1994年被評為全國十位改革風雲人物之一,他因此被稱為“中國煙草大王”,他在紅塔集團時帶的三個徒弟,現在已是紅河煙廠、曲靖煙廠、雲南中煙集團的掌門人。在中國煙草行業,褚時健有着不可動搖的地位。
但是,一封舉報信將褚時健拉下了馬,指控其貪污受賄。
1995年2月,中央紀委信訪室接到舉報信,信中闡述了三門峽市煙草分公司某人勾結洛陽水泥廠駐洛辦事處臨時工林政志,向雲南玉溪捲煙廠廠長褚時健行賄的事實。林政志供認了他先後5次從玉溪捲煙廠套購8000多件捲煙、牟取暴利的事實,並交代他多次給褚時健的妻子馬靜芬、妻妹馬靜芳、妻弟馬建華等人送錢送物90餘萬元。
1999年1月9日,褚時健被判處無期徒刑,後減刑至17年。
2002年,因嚴重糖尿病,辦理保外就醫。同年,褚時健開始種橙,他選擇了年輕時勞動改造的地方建立果園,距他居住的大營子街有兩個小時的車程。據他自己説,這裏“人熟事熟”,而且“年歲增長,身體每況愈下,在外面跑不動了。家裏來的人太多,自己煩不得,每半個月就來果園一次,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