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星雲大師:我一直是江蘇户籍 在台60年從未變
作者:墨宝
落筆之時,我在思索一個問題:9月7日,我與佛光山星雲大師在他農曆生日這天相見,相談近2小時,是誤打誤撞的巧合還是歡喜的緣分?
大師是性情中人,談到高興處,他説:“今天這個日子,見到你我很歡喜,我們很有緣分。我送你一幅字‘秋月禪心’,希望你像秋天的月亮一樣明亮,並擁有一顆智慧的心。”
“你來了”
9月7日,我到高雄採訪,下午3時採訪結束後本要回台北,可我突然想到了佛光山的開山宗長星雲大師。
十幾天前,我隨江西省長鹿心社一行到佛光山採訪,見到星雲大師,我們高興地聊了幾句。“今天時間很匆忙,希望有機會可以聽大師答疑解惑。”我説。“那你到佛光山住幾天吧。”大師和藹地點頭微笑,他的弟子留下了聯繫方式。
雖説之前有過一面之緣,但是此次前去是臨時決定,未免有些唐突,而且大師年事已高,日程忙碌,此行是否能見到他還是未知數。“還是試一試吧,擇日不如撞日。”
果然,這天我撞上了一個特別的日子——星雲大師的農曆生日。當我與他的弟子妙開法師聯絡時,妙開法師温柔直言:“今天是大師的農曆生日,活動安排很滿。你恐怕不能見到大師。”雖是如此,我還是想試一試。
到佛光山已經是晚上7時。
“大師記得你。”妙開法師熱情地迎上來,悄悄對我説:“大師在等你。”路上,妙開法師告訴我,今天各地來的朋友特別多,星雲大師從早到晚基本沒有休息。“大師體力恐怕吃不消吧。我們大概聊20分鐘好了。”我説。
到了傳燈樓,迎面看見大師在七八個弟子的簇擁下,坐着輪椅向我走來,我小跑幾步,開心地上前與大師握手。
“你來了。”大師濃重的家鄉口音此時聽起來真是親切。
“我不告而來很冒昧,今天正趕上您的生日,祝大師生日快樂!”我真誠祝福道。
怎料大師搖搖手,“這天是母難日,怎能快樂。”看到大師有點兒悲傷的表情,實在出乎我的意料。我們一起到了會議室,坐在大師身邊,我仔細打量,大師氣色不錯,微笑着,一時間很像見到“爺爺”的感覺。
大師解惑
“你知道嗎,我年輕時也做過記者,在副刊上發表過文章。”星雲大師説,“到了台灣後,我辦大學,辦教育。”
1967年5月,佛光山開山建設。幾十年來,星雲大師在全世界建了數十所大、中、小學和美術館、圖書館、出版社等,還在大陸捐建了100多個希望小學。“我出生在農村,家庭貧窮,沒進過學校。但是我發奮讀書,讀書改變了我的人生。所以,只要我有能力,就去辦教育。”
星雲大師特別提到佛光山的雲水書車。自台灣“八·八風災”後,佛光山為重災區及偏遠地區打造了7部雲水書車,將大家捐出的書籍送到窮鄉僻壤,讓貧苦的孩子也能分享閲讀之樂。“今年佛光山會加大力度,再打造30部雲水書車,要深入到台灣的南部地區。我也希望以後把這個車開到大陸的偏遠地區,將書香、知識帶給那裏的孩子。”
會議室的牆上掛着三幅字,分別是“做好事”、“説好話”、“存好心”,這正是佛光山大力提倡的“三好運動”。
我問大師,都説好人有好報,但是現實情況並不盡然,如何看待?
“在銀行裏有存款,不會因為你是壞人不給你用;你負債不會因為你是好人就不用還。不可錯亂因果。”大師説,“做好事不是投資,不可預求回報,要有一顆淡然的心。”我又問,世人追求平等,可是世界上有真正的平等嗎?在佛光山也有等級差異,大師怎麼看?
“這是免不了的。佛光山當然也有等級差別,因為功勞有大小,天資有差別。”大師不假思索直言道,“你看,地面對每個人來説是平等的,但是人們站在地上就會高低不同。”大師繼續説,要想平等,不能喊口號,不能一味索求,要靠自身努力。“能勤,時間自然比他人多;肯動,空間自然比他人廣;耐苦,成功自然比他人大。”
我問大師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情是什麼,內心希望聽到大師在情感問題上的回答。不想大師卻説,他最遺憾的事情是大陸的佛教不夠開放。“比如,大陸很多宗教場所都收門票,這些本來都是人民大眾的,應該是開放式的。”
“我們出家人只講生產、服務、貢獻。”星雲大師倡導“人間佛教”,致力於讓佛教走向人間化、生活化、現代化、社會化、大眾化、藝文化、事業化、制度化乃至國際化。用他的話説,就是家庭裏父慈子孝,社會上人我和諧,國際間平等和平。
“人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界上?”我拋出了一個比較“虛”的問題,本以為大師會用一大堆高深的理論回答,不想他第一句話就是“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首先由不得他啊。”眾人大笑。“福德因緣決定人生,人來到世界是為了歡喜,為了服務,為了感受生命的光環和光輝。”大師説。
談到生死,大師講了一個故事。“印度有一個90多歲的老人,有人問他現在最喜歡的事情是什麼?他説,是自然死去。我現在也老了,眼睛看不見了,吃東西的味道都不一樣了。該死的時候就死吧,該再來的就會來。”大師面帶微笑,“其實,我的遺書早已寫好,但是內容我現在不説,這是最高機密。”説到這裏,大師拿出一張紙,上面是近代著名高僧太虛法師在50歲生日時寫下的一首詩,詩中飽含着他對祖國的深情。
“你念給我聽好嗎?你不懂的地方我講給你聽。”
“……願令一漚攖眾苦,宗親國族鹹遂求,世人亦皆止爭殺,慈眼相向兇器丟,漚滅海淨普安樂,佛光普照寰宇周。”我讀完這首詩,明白了大師的心意,他以太虛大師50歲生日感言,表達自己一生最大的心願。
大師很可愛
“我很欣賞你的坦誠和明朗,非常適合做記者。我不喜歡吞吞吐吐、陰陽怪氣的人。”星雲大師認真地説,“你今天來我很歡喜,聊天是很愉快的。”
面對面與星雲大師談心,他展現的親切、智慧自不必説,倒是眼前86歲的星雲大師不時幾句幽默詼諧的調侃很有“老小孩”的感覺。“我很想問您一個問題,然後您答不出來。”我笑着“挑釁”説。“你可以試一試,當然能問倒我的可能性基本沒有。”大師笑着説。
大師的弟子拍下我們的合影,幾分鐘後送上,我忍不住自誇“蠻上鏡”,大師拿過去看了看説:“你穿的這件藍色外衣色彩好。”咦,大師的視力不是隻有0.05了嗎?“我的心看得見。”眾人皆笑。
“你們山西人很了不起。”大師聊到興頭上。
“大師,俺是山東人,俺先生是山西人。”我可不想將錯就錯。
“山東人更了不起。”星雲大師立刻説。眾人大笑。
“山東人喜歡吃饅頭,為人正派,很直爽。我喜歡與山東人做朋友,很合我的口味。”大師説完,自己也笑了。好吧,可愛的星雲大師。
大師的記憶力很好。多年前的事情,情節詳細到哪一年哪一天,對方説過什麼話之類。
大師的反應敏捷。我提出的問題,他不假思索就回答,沒有高談闊論,多是身邊的小故事和形象的比喻,道理深入淺出。
大師也有糾結的時候。台灣人説他是大陸來的和尚,大陸人説他是台灣的和尚。大師看着我有點兒委屈地説:“我現在一直是江蘇的户籍,在台灣60年從未有改變。”
聊了快兩個小時,已經是晚上9點多了,大師依然神采奕奕,他還要去給弟子們開會,因為第二天就是佛光山兩年一度的“親屬會”。分別之際,大師突然蹦出一句“你沒有問倒我吧”,面帶一絲“得意”。
離開傳燈樓,走在佛光山的小路上,抬頭看到一輪明月當空,不由想到星雲大師的那句話:“這個世界充滿着希望,無論是醜陋的、貧窮的、殘缺的,只要用誠意、用愛心、用慈悲,就足以改善我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