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航發專家花2萬元用廢舊零件建燃燒實驗室
甘曉華，空軍某裝備研究院總工程師，全國政協第十屆和第十一屆委員。2010年12月，胡主席簽署通令為甘曉華記一等功。2011年12月，他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
翻閲他的檔案，這樣一行字格外引人注目：“長期從事航空發動機技術研究，獲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4項，軍隊科技進步一、二等獎8項，發明專利5項……”
航空發動機是飛機的心臟。甘曉華所做的，就是給戰鷹一顆強健的“中國心”。
這顆“中國心”，不僅是中國戰鷹搏擊長空的澎湃動力，更是甘曉華畢生追求的動力之源。
勇敢的心
“軍隊科研人員就是要敢於亮劍，敢於立軍令狀。”
小個子，瘦臉龐，臉上始終掛着謙遜的笑。這是55歲的甘曉華給記者的第一印象。
然而，隨着採訪的深入，這個印象被顛覆了。記者想不到，眼前這個文質彬彬的院士，居然有個綽號，叫“甘大膽”！膽子有多大？試舉幾例。
1996年，我國引進的某型戰機因長期在高原使用，發動機未到壽便被迫停飛。
當時受國外技術限制，該機所有部件無法進口和返修。因為沒有技術資料、沒有修理備件、沒有加工設備、沒有相應工藝，國內相關軍工企業也放棄了對這型發動機的修理。
眼看重金引進的主戰飛機即將成為廢鐵，嚴重影響部隊作戰訓練，時為空軍某研究所發動機研究室主任的甘曉華心急如焚，決定冒險一試。
聽説他要攬下這塊“燙手山芋”，從主管部門到周圍同事，投來的全是懷疑的目光。最終，甘曉華憑藉多年跟蹤研究這型發動機的經驗，説服主管部門，接下這一任務。
一年後，甘曉華帶着20多人的團隊成功修復了這型發動機，使其功率平均提高10%，自主修建的試車台系統精度達到國際先進水平！這一成果，使停飛的戰鷹重上高原，為國家節省經費數億元。
“當年萬一失敗了怎麼辦？”面對記者的追問，甘曉華沉思片刻，説：“攬下這個活，風險確實很大，但搞科研怎麼可能沒風險？誰讓我們是穿着軍裝的科研人員呢？軍隊科研人員就是要敢於亮劍，敢於立軍令狀。”
“甘大膽”做的很多事讓人揪心，但不服不行——
只有2萬元經費他就敢創建燃燒試驗室。在研究所的一處工棚裏，他買了台鼓風機，採用大量廢舊零件，建起了燃燒試驗室，開展起國外需要數百萬美元投入才能起步的燃油霧化機理和燃燒性能試驗，破解了一系列技術難題。他有句經典語錄：“等不得！如果都等條件成熟再搞，‘兩彈一星’恐怕不會那麼早就搞出來！”
戰鬥的心
“發動機是設計出來的，更是試驗和使用出來的。”
記者提出到他當年創建的試驗室去看看，甘曉華眼神里放射出一種少有的光芒。
那是一處很不起眼的平房。一起採訪的宣傳幹事正找人開門，甘曉華卻從褲兜隨手拿出鑰匙，開門而進，就好像回家一樣自然。
若非親眼所見，你很難想象，這裏會是一間試驗室——幾根焊接而成的鋼管，4張辦公桌，幾乎是全部的家當！
然而，這的確又是一間足夠耀眼的實驗室——“不要小看這間平房，這裏出了3個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還有一項專利沒有申報呢！”甘曉華的手輕撫着略帶鏽跡的鋼管，自豪的聲音在平房裏迴盪。
“那裏是我落腳最多的地方，是我的‘戰壕’。我為什麼隨身帶着那間平房實驗室的鑰匙？因為可以隨時‘戰鬥’。”幾天後，在空軍裝備研究院整潔明亮的總工程師辦公室裏，甘曉華忍不住又講起了平房裏的戰鬥歲月。
“發動機是設計出來的，更是試驗和使用出來的。”甘曉華説，“這麼多年，我腦子裏繃得最緊的一根弦，其實就是這4個字：試驗、使用。”
繃得有多緊？不少同事説起甘曉華，都用了“馬不停蹄”這個詞。在小平房、在部隊、在工廠，到處留下了甘曉華馬不停蹄的身影——
為篩選某設備，他帶着同事在24小時內奔波4個省近3000公里；為跟蹤某型發動機改進效果，他連續3個月堅持每天在零下20攝氏度的外場作業；為收集發動機履歷數據，他連夜一筆一筆抄錄；為趕某工程進度，他和工人一塊施工，結果被地方一位領導當成農民工……
甘曉華的馬不停蹄，換來的是航空發動機技術的一項項重大突破：
——在國際上首次實現控制熱負荷的發動機戰鬥訓練狀態功能，使發動機戰鬥時推力增加4%、訓練時壽命延長70%；
——發明雙模霧化噴嘴，已批量裝備多型發動機，解決了發動機噴嘴積碳世界難題；
——建立和推行“使用載荷譜”整機試驗方法，成功確定多型國內外發動機的重大故障；
——採取單機定壽技術，將某型高級教練機發動機平均延壽33%，我國航空發動機定壽技術有了質的飛躍……
追趕的心
“我們的戰機一天不裝上先進的國產發動機，我一天不甘心！”
採訪中，記者的頭腦裏始終有一個疑問：那個簡陋的實驗室，究竟靠什麼創造出那麼多重量級的成果？
一個打斷採訪的電話，回答了記者心頭的疑問——
甘曉華對電話那頭説：“我們的戰機最終是要和別人的戰機較量的，發動機是戰機相互博弈的關鍵要素。我們一定要搞清楚對手的水平、世界一流的水平是什麼。”
這麼多年，世界一流水平始終是甘曉華瞄準的目標。
1990年，甘曉華撰寫了《空氣霧化噴嘴的霧化模型及計算》的論文，投給國際航空發動機會議。沒想到得到的回覆竟然是：作者基於對霧化機理的錯誤理解，發展出來的理論是誤導性的。
甘曉華隨即用3種方法驗證了自己提出的理論的正確性，第二年再次撰寫《空氣霧化噴嘴的內部效力》一文，結果受到國際航空發動機界的高度評價，由此糾正了國外《流體力學大百科全書》中有關空氣霧化機理的論述。
“戰壕”可以簡陋，頭腦和眼光決不能簡陋。有心人注意到這樣一個事實：身為全國政協第十、十一屆委員的甘曉華，每年“兩會”都要為我國航空事業的發展建言呼籲。去年甘曉華提出的關於加快航空發動機發展的提案，受到領導和專家的高度重視。
在甘曉華撰寫的那份提案裏，記者看到了這樣一段話——
航空發動機是一個技術精深得使新手難以進入的領域。它需要國家大量的投入和長期的經驗積累。不少發達國家把航空發動機列為國防關鍵技術的前列，航空發動機已處於國防科技戰略的核心位置。
正是在這種眼光的牽引下，甘曉華又開始了世界航空強國正在加強開展的軍機適航性工作研究。這是一個巨大工程，涉及飛機總體、發動機、機載設備和模擬器等，涵蓋型號論證、技術管理以及設計定型、生產、使用、維護等各個環節。
“當選院士的那一刻，我又找到了當學生的感覺。”甘曉華説。這個27年來先後主持完成20多項國家和軍隊重大課題的院士，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個詞是學習。
“我們落在人家後面，不學習不行。”他説，“我姓甘，為航空發動機吃再多的苦都甘心。但是，我們的戰機一天不裝上先進的國產發動機，我一天不甘心！”
左上圖由宋 超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