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軍演太真實令我軍難忘 中國“歐文堡”誕生
夢想中你波濤洶湧,其實只有演習的兵。
美麗的朱日和,哪裏來的河?
天邊的白雲結成戰馬,PK戰士的坦克……”
初秋時節,記者驅車來到內蒙古大漠腹地,一場大規模空地聯合軍事演習剛剛落幕。伴着戰車的轟鳴,荒原上傳來戰士凱旋的歌聲。
這歌聲,像醇香的馬奶酒,醉了一名老兵的心。
老兵今年59歲,名叫張冀湘,是北京軍區朱日和訓練基地高級工程師、全軍訓練基地建設專家組組長。
此次演習,朱日和訓練基地信息化戰場建設成果得到全面檢驗。人們把敬佩的目光投向張冀湘——領導、組織和領銜設計大漠戰場的“科技導演”。
張冀湘,是基地常委中在這片大漠裏堅守時間最長的人:15年。
站在察汗敖包山上,俯瞰這片當年成吉思汗躍馬揚鞭的古戰場,記者問他:“朱日和,蒙語是什麼意思?”
張冀湘指了指心口:“心臟。”
他的心,已經被牢牢系在這片廣袤的荒原上。
天寒地凍,風雪撲窗,他奔赴大漠演兵“風暴”的漩渦
朱日和,地廣人稀,遠青近荒,晝暖夜寒。
這裏,是中國軍隊演兵“風暴”的漩渦。10年來,上百場陸空聯合戰術兵團實兵和網上對抗演習在這裏舉行;上千名軍師旅指揮員率近百個師旅數十萬名官兵,在這裏輪番鏖戰。
然而,20年前,這裏還只是一個荒蕪的裝甲兵訓練場。部隊進駐時,基地只負責劃分訓練地域、組織供水。
1998年初,時任北京軍區通信部自動化處處長的張冀湘,被任命為朱日和訓練基地副司令員,負責領導組織基地信息化建設。
何謂信息化演兵場?張冀湘至今難忘一本外軍譯著繪聲繪色的描述——
一名美軍飛行員,參加實戰之前,在歐文堡國家訓練中心進行了一次演習。由於演習中計算機對打擊目標模擬得太真實,乃至於在實戰中,這名飛行員駕機飛到目標上空後,竟分不清目標是真是假。指揮員説:“傻小子你投彈吧,這是真目標,不是我們仿真的!”
張冀湘豁然開朗:“對於幾十年沒有實戰經驗的中國軍隊,打造一個最大限度接近真實戰場的信息化訓練環境,是多麼重要!”
揣着夢想,張冀湘坐着一輛吉普車,冒着風雪出京赴任。
這一路,天寒地凍,風雪撲窗。汽車離朱日和訓練基地還有80公里,拐彎時突然側翻,好在人沒有受傷,有驚無險!
基地信息化建設一窮二白的面貌,更是讓張冀湘感到壓力巨大。“剛來到基地時,四周都是草地,沒有路。對外聯繫只有一根電話線,電話‘嘟嘟……’響6聲接不通,就要交兩塊4毛錢!”當時的情景,張冀湘記憶猶新。
巨大的差距,督促張冀湘快馬加鞭。他領銜組織撰寫出200多萬字的軍事需求報告,風塵僕僕趕到15所院校向專家請教,聯合開展規模宏大的系統研發。歷經10個月苦戰,“陸軍合同戰術訓練基地導調監控系統”問世。7名中國工程院院士組成的鑑定委員會如此評價:“該系統屬軍內首創,填補了國內空白,技術性能達到了國際同類信息系統先進水平。”
如今,基地建設經歷了從保障訓練到組織訓練、從基於場地訓練到基於複雜電磁環境訓練、從陸軍合成戰術訓練到陸空聯合訓練3次轉型。朱日和的山巒丘陵,見證了中國最大信息化演兵場的萬千氣象——
密如蛛網的“電磁叢林”、奔騰不息的“數據江河”、“從子彈到導彈”的靶標戰術設計,還有扣人心絃的激光實兵仿真交戰。數字化導調大廳內,一面巨大的LED顯示屏上,演兵現場影像、交戰三維動畫、紅藍方指揮文書、戰鬥力指數曲線、裝備和人員損傷統計等各類信息一目瞭然。參演官兵戰鬥中的行為細節,都盡收眼底。
好一個“全透明”的信息化戰場!
科研與部隊需求接軌,他讓一個個演兵難題迎刃而解
張冀湘心裏一直記着一個教訓——
1992年,某集團軍與一家單位合作,研製了一套指揮自動化系統。由於研發方不瞭解部隊實際情況,系統性能與部隊需求相差甚遠,部隊拒絕簽字接收。後來,改造系統又花了不少錢。
“花錢算是買教訓了,但是時間耽誤不起:這套系統從研製到列裝歷時太久,連計算機都更新好幾代了。”這件事,讓張冀湘念念不忘:信息化建設,必須與部隊需求精確接軌。
一度,演兵場上出現這樣一些現象:激光仿真交戰中,被“擊中”的坦克還在橫衝直撞。由於激光只能打直線,紅藍雙方的坦克往往都躲在山包後面,誰也不露頭……
戰場上哪有這回事?張冀湘先是給戰車加裝了火控和油路閉鎖裝置,一旦被對方“擊中”,戰車無法射擊、自動斷油,只能停下退出戰鬥。隨後,他又在思考:既然激光不能模擬曲射炮,那麼有沒有辦法尋找一種能模擬曲射炮打擊坦克的手段?
一天,張冀湘正在冥思苦想,桌子上的手機響了,朋友發來一條短信。
短信!他眼前一亮——把曲射火炮的射擊諸元用代碼短信發到導調控制中心,進行彈道計算,如果目標匹配,再進行毀傷計算,這不就解決問題了嗎?
試驗證明,這個思路確實可行,兩秒鐘之內就能判明曲射炮是否命中目標。“隔山打坦克”的難題解決了!
過去演練,導演部一出情況,紅藍雙方就放手自主對抗。這種對抗看似硝煙瀰漫,但簡單粗放,有時雙方爭論不休,導演部變成了拉架的“婆婆”。 “為什麼人的正常血壓值是80—120毫米汞柱,這不是憑空規定的,而是經過大量數據統計出來的。”張冀湘説,“演習評估,就是對一支部隊戰鬥力的體檢,需要一張用數據説話的標準體檢表。 ”
於是,張冀湘建議研發演習評估系統,讓“數字裁判”築起實戰門檻。
一次演練,紅方指揮員下令:“預備隊10分鐘內投入戰場。”不料,被導演部當場否決,理由是:衞星定位系統顯示,紅方預備隊遠在30公里外,10分鐘不可能趕到。演習戰至殘局,紅方呼叫火力覆蓋,張冀湘又亮起“紅牌”:“評估系統顯示:你部炮兵分隊彈藥庫存為零,無法實施火力打擊。”
2007年,軍委、總部把朱日和訓練基地確定為我軍複雜電磁環境建設試點單位。張冀湘與他的科研團隊僅用15個月,就研發出“複雜電磁環境應用系統”,組建了全軍第一支專職複雜電磁模擬和監測的環境構設大隊。
這年,“礪兵-2008”實兵對抗演習在基地打響,來自36個國家的110多名軍事觀察員觀戰。戰鬥打響,張冀湘下令實施電磁干擾。頓時,電磁風暴席捲演兵場,紅方電台通信被阻塞,坦克和炮兵接收不到目標座標,指揮員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藍方裝甲集羣溜走……
“我們施加的僅僅是輕度、中度電磁干擾,假如施以重度干擾,甚至能摧毀你們用頻裝備的電子元件。”張冀湘的介紹,讓紅方指揮員如坐針氈,憂患意識陡增:“我們輸在今天的基地,但絕不能敗在明天的戰場!”
演習結束,一則消息被世界媒體廣為轉載:中國軍隊首個陸軍複雜電磁環境應用系統,第一次成功用於實戰礪兵!
15年礪兵沙場,他身在大漠,心在大漠,夢也在大漠
今年8月,乾渴的朱日和荒原下了一場透雨,牧草瘋長,羊羣撒歡。
“這個地方就是這樣,給點陽光就燦爛,給點雨露就發芽。”張冀湘説。
其實,張冀湘説的也是他自己——他趕上了基地信息化建設快速發展的難得機遇。
機遇難得,那就盡情發揮聰明才智。這些年,張冀湘創意源源不斷。他研製了“單兵作戰訓練感知系統”,士兵身上戴上感應器,導調人員就能知道士兵是卧倒還是奔跑、跳躍。
他的眼睛,始終盯着世界。2010年,張冀湘出國訪問,參觀了某國國家訓練基地,大開眼界:“人家也是用激光模擬火炮,但建築物裏有機關,一炮打過去,燈光全熄,門窗嘩嘩顫動,像真的中彈一樣!”
回國後,他開始採取新技術改進演習環境。又是一次演習,某旅擔負穿插任務,途中遭遇雷場,發現地雷不再是以往用小土堆代替的“示意雷”,而是埋在地下與真雷一樣的“數字雷”,必須用探雷器才能發現,排除與否,導演部的電腦上均有顯示。
研製靶標系統,張冀湘提出一個理念:“靶標就是假設敵,靶子有多先進,對手就有多厲害。”
張冀湘的想法超凡脱俗,常常讓人感到匪夷所思。一次,一位將軍半信半疑地問他:“你説模擬系統那麼厲害,不是吹牛吧?你能模擬新四軍七戰七捷嗎?能模擬孟良崮戰役嗎?能模擬上甘嶺戰役嗎? ”
張冀湘笑着説:“可以。如果您願意,甚至能模擬冷兵器時代的近戰搏殺,能模擬帆船時代的大海戰,只要將作戰過程分解成能讓計算機理解的位置、時間、部隊屬性、方向和任務就行。”
將軍凝神細想,點點頭,也笑了……
15年守在偏僻北疆大漠,張冀湘卻一點不“OUT”。記者發現,他散步時戴的手錶上有衞星定位裝置,可以精確計算步行距離。他宿舍的茶几上,放着兩台平板電腦。
然而,這些新潮數碼產品對於張冀湘來説,有更多的實際用途。手錶上有衞星定位裝置,在茫茫戈壁灘上考察戰場不會迷路。受到平板電腦的無線通信和數據傳輸功能啓發,他設計出單兵攜帶的“腕帶調理終端”。
身在大漠,心在大漠,夢也在大漠。看了好萊塢大片《阿凡達》,張冀湘又在考慮“3D視景”技術在電子沙盤中的應用……
15年過去,張冀湘帶的研究生,有的當了師長。可是,他的職務沒有變動。2004年,他曾有一次提升的機會。談及此事,他不無遺憾:“話也談了,表也填了,同事們都給我擺酒慶賀了,但是下命令時,卻不是我。”隨着任職最高年限來臨,組織決定他由副司令員改任高級工程師,仍是基地常委。
説到這裏,張冀湘呵呵一笑:“首長知道我擅長什麼,這是知人善任。”
一次,一位領導到基地組織座談,讓大家講困難。張冀湘沒有説自己差點因為腸梗阻丟了命,沒有説自己心臟裏放了兩個支架,也沒有説父母病逝自己都不在身邊,只提了一個要求:“家裏實在照顧不上,首長,你在北京,能不能幫我女兒介紹個好對象啊?”
這名領導回京後,打電話問張冀湘女兒身高多少,居然把張冀湘問住了:“我還真不知道!”這名領導“臭”了他半天,開大會都講:“張冀湘演習數據塞了一腦袋,誰也問不倒,卻連女兒身高都不知道!”
會場上,沒有人笑,人人肅然起敬!
左上圖:張冀湘(左)在導調演習。
本報特約記者 張坤平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