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夫•奈:中美受益中國富
(本報赴美國特派記者 王文)“軟實力”一詞被哈佛大學著名學者約瑟夫·奈提出已經22年了。在這20多年裏,美國因為過度仰仗自身硬實力發動多場戰爭,付出慘痛代價。這期間,“軟實力”的概念又對迅速發展的中國和其他新興國家影響很深,甚至讓它們受益頗多。《環球時報》記者11月上旬在美採訪期間,美國大選和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無疑是全球關注的焦點,在對曾任助理國防部長、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院長的約瑟夫·奈教授的專訪中,他既強調“中國崛起會使美國變得更加富有”、“未來20年世界將變得更繁榮”,同時也一再提醒中國:“美國並沒有絕對衰落。”他認為,繼美國大選及中共十八大後,美中還應增加彼此交流,設法達到“雙贏目的”。
“我對中國領導層相當樂觀”
環球時報:中共十八大正在召開,您對中國領導層怎麼評價?有什麼建議?
約瑟夫·奈:我對此相當樂觀。我認真地翻閲了與中共十八大相關的政府文本。我從中感覺到,中國正在尋求更好的戰略。針對如何展開新戰略,中國領導層也在尋找方法。
環球時報:中國的經濟總量已經位居世界第二,您怎麼看待中國崛起對美國全球地位的影響?
約瑟夫·奈:中國崛起對中國百姓來説是件好事,它帶動了消除貧困,使人們能過上好日子,收入也能得到提高。同樣,這對美國而言也是件好事。因為貿易互惠如同一些雙邊合作那樣,是很自然的事。中國崛起,會使美國變得更加富有。但我們也得注意“當第二的中國”到底意味着什麼。如果你問我,中國什麼時候在國內生產總值上會超過美國,我估計應該是10年之內。但如果問何時中國人均收入會高於美國,那也許將是30到50年內,或是永遠不會。誰知道呢?不管怎麼説,那是個長久的事情。當你要計算實力經濟時,你可以站在全局角度,也可以就人均收入來計算,經濟結果是複雜而不同的。就第二種算法而言,我們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中國變得富有了,中美雙方都會受益。
環球時報:美國大選和中共十八大引起世界關注,您怎麼看未來幾年的中美關係?
約瑟夫·奈:在接下來的幾年中,對於美國和中國而言都將是巨大挑戰。如果我們認為零和競爭正在形成,或傳統軍事力量佔主導,那麼,美國將失去雙贏的未來。對美中而言,彼此越互疑,就越難建立雙贏關係。政治偏向很有可能集中於競爭而非合作。你看,最近美國的“奢華競選”,奧巴馬、羅姆尼之間就存在着很多想與中國競爭的因素,而對於如何與中國發展雙贏關係的內容卻很少。
同樣,中共十八大也是如此。沒有人想被美國控制,但問題在於中國也許會與鄰居相爭,這些國際競爭是導致未來不確定性的重要原因。所以,這對兩國關係而言都是危險的。美國大選及中共十八大後,我們能回到試圖定義的更為廣泛的合作關係上嗎?如果美中兩國彼此完全對立,那麼不可能有更好的發展。如果我們增加彼此交流,設法達到雙贏目的,那麼相互發展便有可能。我們不應只關注競爭,同時也要關注合作。
中國不應過分確信美國衰落
環球時報:您建議中美應避免衝突,但美國卻經常擔心或提防中國。為什麼?
約瑟夫·奈:我同意,如果美國過於擔心中國,他們便可能會魯莽行事,那是危險的。如果中國過分確信美國處於衰落狀態,中國也可能會魯莽行事,從而導致衝突產生。我在一些書中曾提到,戰爭是由於一方實力上升導致他國害怕引起的。如果美國實力有所增加,中國會害怕美國,即使衝突並不是真的有必要,但那還是會發生。但我認為這種危險是可以避免的,它並非一定會發生。
環球時報:您最近在《外交政策》上撰文説,目前美國實力有一些相對衰弱的趨勢,但又否認這種趨勢是絕對的。這好像挺矛盾?
約瑟夫·奈:國力衰落可以分為“絕對”和“相對”。我並不認為美國就絕對實力而言真的有所下滑。美國經濟仍然是很龐大的,且技術創新的成分很大。
但如果與中國、印度以及巴西這些正快速發展的國家相對比,美國的確在世界地位上略失主導位置。你可以稱其為“相對衰落”或是其他國家的崛起。就相對下滑而言,這並不意味着其他國家就會超越美國。我們並不知道中國能否縮小與美國的差距,中國是否會變得比美國強大,這倒是個值得討論的問題。
環球時報:您認為,美國在全世界中最具實力的時候是什麼年代?
約瑟夫·奈:上世紀90年代,美國相對於其他國家而言,可能是當時最具實力的國家。當時美國所處的世界地位部分原因是由於蘇聯解體造成的,認識到這點非常重要。在我看來,是蘇聯使美國變得強大而無人能及。雖然中國、印度、巴西等國並沒有取代蘇聯的位置,但不可否認的是,的確有越來越多的國家比過去有了突出變化。20世紀90年代的美國因蘇聯解體而看似更具實力,但並不意味着它可以幹所有事情。就伊拉克問題來説,美國通過推翻其政權從而將其同化,卻不能真正改變伊拉克社會。
如果考慮美國資源最豐富的時期,它也並不總是一下子就能運用所有資源。相比20世紀90年代,美國在上世紀40年代更具實力———世界經濟第一、擁有大量武器裝備,但它也無法阻止共產黨開始掌控中國,無法全面掌控朝鮮半島局勢以及世界上其他國家。就目前諸如“阿拉伯之春”等在全球引發的社會革命和問題,美國仍束手無策。所以我想再次強調,我們應該謹慎,不要再犯這樣的錯誤,認為只要國家擁有很多資源,就擁有足夠實力去贏得任何結果。
環球時報:您是否認為,美國在冷戰結束後過於驕傲,以至於失去方向?
約瑟夫·奈:像2001年的布什政府那樣,美國在實力運用方面認為可以做任何事情。這其實是錯誤的。我們所做的很多事情都在單獨完成。美國在21世紀初是在浪費實力,並沒有去和其他國家全面合作。
環球時報:美國還有機會恢復它在上世紀40年代或90年代的國際地位嗎?
約瑟夫·奈:讓美國每一項都恢復到20世紀中期那樣是不可能了。那時美國的強大並不全是由於其內在因素,而是因為二戰的發生。90年代同樣如此,也與外部因素有關,如蘇聯解體。所以,如果問我是否還會出現新的“外在事件”並損害到其他國家(才能恢復美國過去的強勢地位),我想,這是有可能的,但我並不希望它發生。我認為,像1945年、1991年這樣的時段應該不會再發生。
環球時報:有美國學者猜測未來美國也許會是另外一個蘇聯,只有在軍事方面非常強大。您認為會那樣嗎?
約瑟夫·奈:如果美國只關注軍事實力,將會犯蘇聯那樣的錯誤。但請注意,蘇聯軍事實力的投入超過國內生產總值的20%。美國是4%。這是美國和蘇聯的一大不同。我認為,美國不應過度強調軍事實力,需要去做一些與我們經濟實力、“軟實力”相關的事。2008年爆發金融危機後,美國經濟實力嚴重受損,但也有年均2%的GDP增長。現在,奧巴馬政府比小布什執政時期已擁有更多的“軟實力”。
環球時報:隨着一些新興國家的崛起,世界需要什麼樣的美國?
約瑟夫·奈:如果美國所定義的自身國家利益與中國、巴西等國所定的利益重疊,那在集體選擇上,美國可以扮演非常有用的角色。換句話説,通過類似二十國集團這樣的形式,美國與中國等國合作解決共同涉及的問題。這就是我所説的用權力解決事情,而非運用權力去控制的原因。如果權力是一種影響其他人如何做事的能力,有些事情可以通過實力去控制另一方,有些事情也應當和他人攜手運用權力解決。類似穩定國際金融秩序或應對國際氣候變化這樣的問題,如果用實力去控制另一方,那問題是不可能解決的。
仍要相信未來世界會更美好
環球時報:您對於未來世界的發展是悲觀,還是樂觀?
約瑟夫·奈:我傾向於更樂觀的局面。雖然目前存在很多問題,但與冷戰最嚴重時比較,我仍然認為未來的世界會更美好。比如50年前的1962年,對比那時的世界與現在的世界,我認為危險在於包括美國在內的國家如何建立新的世界。創造新世界中所面對的問題是困難的,也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針對目前的情況看,人類還沒有完美解決問題的辦法。但我想,在接下來這20年裏,世界會變得更繁榮。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人們已開始認識到它的重要性。
環球時報:目前,無論是美國還是中國,都沒有任何方法去計算社交媒體所帶來的影響到底有多大。您怎麼看社交媒體快速發展給社會治理帶來的複雜影響?
約瑟夫·奈:它帶來一些負面的東西,但同時也給那些想要更多社會透明化的人提供了權利保障,因此,也有積極的一面。這取決於我們如何使用它。對中國來説,民眾可以揭發一些腐敗官員,讓他們再也不能進行掩蓋。我認為,這很好。▲